沈朝盈站在原地不动,淡淡看了那宫女一眼,声音平静,却像寒雪压枝,字字透骨。
“简芜?”
她轻声开口,像是思索般低语,又仿佛早有所知,“本宫倒记得你。”
她看向漱玉,语气未变,“三日前你来回报,说内院夜间有人徘徊不去,是她吧?”
漱玉低头应是。
“那时本宫未动,是想着,若她真有异心,定会按捺不住。”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只锦盒,唇角微微弯起一抹极浅的弧,“现在看来,果然……不负所托。”
众人一震,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
沈朝盈缓步向前,目光从简芜身上扫过,那小宫女顿时如被针扎,双膝一软,“砰”地跪了下去。
“毒在盒中,盒子在她手里,人在曜华宫,却不是你们去搜出来的,而是她自己抱着出来的。”
沈朝盈声音不急不缓,“若是下毒者真是本宫,这毒会这般轻易被寻出?你当本宫是傻子,还是有人当众做戏,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此言一出,殿内静得可怕。
沈朝盈忽地转向裴齐光,语气平稳,“陛下,若您要查此事,不如查查这简芜入曜华宫的调令,是谁签的?入宫以来可曾为谁传过话?她素日不过是洒扫之人,为何能出入主殿?又为何敢趁臣妾不在潜入内殿?”
殿中落针可闻。
简芜死死低着头,怀中锦盒似烫手毒蛇,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沈朝盈话音刚落,尚无人接声,席侧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衣袂摩挪。
陆妃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脸色霎时失了血色,嘴唇微张,却又强行合上。
她眼神死死盯着那跪地的简芜,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不该出现的东西。
这不是从前在她宫里当过差的宫女吗?因着办事不力才被她赶了出去,怎会……
沈朝盈察觉到那一瞬的异动,眼底微微一闪,却未说破,只像无意般垂眸抚了抚袖口的流苏。
裴齐光早已察觉陆妃异状,眼神如锋,转向杨全,“将人押下,交刑司审讯。”
“不要!”简芜猛地一颤,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尖锐,“是陆妃娘娘,是她让奴婢做的!”
殿中瞬间炸开。
她五体投地,猛磕了三个响头,眼泪糊得一脸都是,“是她说珩贵妃太过受宠,招人嫉恨,若是诞下皇子便会威胁到大皇子的地位,要奴婢趁宴动手,再设法栽赃贵妃,说……说是曜华宫的人下的毒。”
“奴婢,奴婢不过是个洒扫的命,是陆妃娘娘说若奴婢敢多说一句,她就要让奴婢……”她声音渐弱,泣不成声。
陆妃身形踉跄,指尖都在发颤,喉头像被哽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惇王轻轻垂下眸,唇边笑意比烛火还淡,冷得不染一丝温度。
而德妃脸色终于变了。
她这才意识到,这一招,是惇王暗中留的后手。
前头一击若不中,便引出简芜,让她在生死关头指认陆妃。
一来分散火力,二来彻底断掉陆妃这枚棋子的利用价值。
她下意识看向裴齐光,却对上他极淡的眸光,那目光宛若冰河冻雪,不怒而威。
殿中气氛已至顶点。
陆妃急声辩解,声音却微微发颤:“陛下,臣妾自入宫以来从未与此人往来,更不知她姓甚名谁!臣妾冤枉,定是有人借机栽赃……”
话音未落,简芜的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
没人看见她袖中的指甲已硌破掌心,也没人听见她心跳如擂鼓般混乱。
她并不傻。
她知道,这一步走到头,就只有一条出路。
惇王殿下说过,不许她提他的名字。
“若你胆敢多说一句……你娘在西厢收的药就别想喝上第八日,你弟弟那脚,还想留着?本王听说……断筋也不必流血。”
她信的。
她亲眼见过另一个内务府出来的宫人如何在夜里失声而亡,第二日宫中却只说是心疾旧患。
她不敢赌。
简芜一听见要被押去慎刑司,一瞬间,眼前一片黑。
她怕自己挺不过刑罚,说出实情,害了自己的家人。
她拼命咬住舌头底下那颗早藏好的毒丸,喉头一动,咽了下去。
刹那间,身子猛地一颤,剧痛如同千万蚁虫噬咬五脏,双眼泛红,嘴角溢出暗黑的血沫。
“简芜!”
“太医!”
几名宫人惊呼,杨全大步上前想扶住她,却只接住一具渐冷的躯壳。
太医上前探脉,不到片刻,已抬起头,面色如灰。
“启禀陛下,毒入心脉,回天乏术。”
殿中鸦雀无声。
一旁的瑶古娜微微一晃,似也被这骤变惊到,借势扶着宫婢的手,“臣妾……只觉头晕,怕是毒还未清……”
裴齐光眼眸低垂,寒意自掌心漫入骨中。
“送瑶婕妤回宫。”
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太医院三日之内,查不出她中的是什么毒,提头来见。”
内侍低头应下,匆匆扶人而去。
裴齐光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陆妃身上,像一把无声的刀,直逼得她面如死灰。
“陆妃身边的宫人,即刻押往慎刑司,一人不留。”
陆妃猛地抬头,眼里终于露出惊恐,似还想再辩,裴齐光却未再看她。
他看向沈朝盈。
她面色清冷,静静站在烛火之间,影子沉沉落地,宛若孤山立雪。
裴齐光看了她片刻,终缓声开口:“贵妃,即日起,于曜华宫静养,宫务暂由皇后与德妃代理。”
这话一落,德妃眼中微光一闪,惇王握着茶盏的手轻轻一顿,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们都以为,裴齐光终于动摇了。
可沈朝盈未说一句辩白,也未显一分惊讶,只朝他盈盈一礼,沉声道:“臣妾遵旨。”
裴齐光点头,转身时眸光深不可测。
什么禁足,不过是保护。
局势太乱,她又怀着身子,他生怕又出了什么岔子。
夜沉如墨,曜华宫的灯火已被漱玉吩咐熄去,只余回廊下几盏风灯,投着微弱的橘光,将沈朝盈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披着斗篷独自坐在院中玉阶上,指尖搁着半盏未凉的茶,眼底却一片清明。
漱玉劝了几次她也不肯回屋,只说屋里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