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黎书没去寿春院请安。
一来,她不想去。
二来,赵碧君也不想看见她。
两人本就没有母女感情,如今撕破脸,她就更不会往上凑了。
丫鬟翠微边伺候她穿衣洗漱边问,
“小姐,翠红去提早膳了,您想摆在哪?”
“外间吧。”
沈黎书梳妆好,穿了一身霞影纱的裙子,只挽了一个松松的斜髻,斜插着一根红宝石流苏簪子,并一朵绒花。
她走到外间桌子旁坐下,看着桌子上的一碟咸菜,一碗粥,一碟包子。
这种早餐,在她那个世界很正常,但放在金玉堆砌的国公府,就显得很寒酸了。
镇国公府是以军功起家,打仗的时候不知积攒了多少财富,镇国公夫人又是个讲究的,平时吃的用的,无一不精。
原主以前就算不得国公夫人喜欢,吃穿用度也没人敢苛待她,衣柜里随便一件衣服,都够普通百姓半辈子的嚼头。
可现在,她亲生女儿回来了,这是连装都不想装一下了。
翠红站在一旁,神情惶惶,“小姐,如今满府里都传遍了您的身世。
大厨房那些小人跟着见风使舵,奴婢去提早膳的时候被百般刁难。
奴婢好说歹说才只给了这些东西。”
看吧,这早膳,就连丫鬟都觉得寒酸。
沈黎书摆摆手,“下去吧,我如今能有的吃就不错了。”
她现在就是个硬赖着不走的外人,有什么立场发火?
“一大早的,妹妹这是怎么了?”
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入耳中来,沈黎书回头。
只见一翩翩公子逆光而入,眉目俊朗舒展,一身月白色儒衫,手持折扇,墨发用一顶白玉小冠束得一丝不苟。
真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沈黎书立马猜到这人是谁。
当初,赵碧君成亲五年无所出,于是便请护国寺的和尚给算了一卦。
把一个与旺她八字的小男孩接进府中抚养。
果然,她第二年就怀了孕,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沈清婉,结果还被掉包。
这孩子就是沈行书,打小就是京中有名的神童,且已经承袭世子之位。
并且在去年高中探花郎,如今已经官至大理寺少卿。
前些日子离京查案,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以后也会是沈清婉的靠山之一。
想到这里,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语气中透着小小的雀跃。
“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行书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小姑娘的发顶触感柔软清爽,不像别的贵女,摸下去全是油腻腻的头油。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赶回来,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被送走的。”
沈黎书笑了笑垂眸,“大哥,不用了,我不想让你跟夫人起冲突。”
“你啊,总是这么善良。”
沈行书转头看见桌子上的早膳,眉头拧紧,“他们就给你吃这个?”
说着,转身吩咐自己的小厮,“去大厨房重新提一份早膳过来。
再把今日厨房当值的,全部各打二十大板!”
“大哥,你别动气,我现在毕竟是外人。”
沈行书拉着她坐到软榻上,温声道,“不管今后如何,我永远都认你是我妹妹。
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沈黎书便没再劝,她又不是圣人,受了委屈还要忍着。
刚才说不在意的话,不过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忽然扑进沈行书怀里,脸颊蹭了蹭他的脸,声音乖乖软软的,
“哥哥,你真好。”
沈行书如遭雷击,耳根悄悄爬上一抹薄红。
他低头便能看见小姑娘细腻的脸蛋,不施粉黛,粉粉嫩嫩的,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香,与她平时用的香不太一样。
但,更容易让人沉迷,甚至有几分扰人心智。
再往下,便是雪白的脖颈,以及微微有些敞开的衣领。
沈行书脑门充血,气血上涌,他又羞又恼。
该死!
他怎么会对黎儿.....
好想扇自己一巴掌!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见了她脖子上那浅浅的伤口,也顾不上刚才的尴尬,抬手抚上那道口子。
“黎儿,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告诉哥哥,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沈黎书坐直身子,拽过一缕发丝盖在脖子上,“没什么,我不小心划的。”
不小心能划到脖子上?
沈行书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散发出怒气,恨不得宰了那些可能欺负她的人。
可,当他对上妹妹那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满腔怒火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心脏揪成一团,难受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竟然……被逼到自杀吗?
以前,妹妹从不会像今天这样跟他亲近。
如今,都会讨好他了。
看来,这段时间她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沈行书咬紧牙关,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丫鬟。
丫鬟们吓得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原本那些有私心的,现在都快后悔死了!
“说!黎儿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
翠微不停得磕头,哭喊道,“世子,奴婢们真的不知道啊!”
她早上服侍的时候看见那伤口也惊呆了好吗?
只是,她想着沈黎书都失势了,反正也没人在意,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便没管。
沈行书怒气不减,也没有放过她们的打算,“主子受伤你们不知道,这是失职,全部去院子里跪着。”
等他说完,屋里的丫鬟全部出去。
沈黎书才扯了扯他的衣角,“大哥,今日你有空吗,带我出去逛逛可好?”
沈行书转头,面容又恢复了一惯的温柔耐心,有心让她散散心,
“好,今日正好休沐。
大哥带你去临江楼吃饭,再去琳琅斋逛首饰铺子好不好?”
“哥哥真好。”
沈黎书又想去蹭他,被眼疾手快的沈行书抓着肩膀拦住,额头冒汗,“别!”
见小姑娘眼底有些失望。
他头疼极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还有这个癖好呢?
“你是个大姑娘了,要注意男女授受不亲。”
这时,小厮提着食盒回来了。
沈行书眼睛一亮,赶忙从软塌上起身,“先吃饭,吃完哥哥带你出去玩。”
小厮把原本的早膳撤下去,把新的摆满一桌子,精致又丰富,什么蟹黄汤包,燕窝粥,粳米粥,金丝卷……
每一样都份量都不多,种类却足足有二十多样。
沈行书把燕窝粥放到沈黎书的面前,“这是你以前每日都要喝的,先喝了再吃别的。”
沈黎书眼巴巴看了眼蟹黄汤包,随后低头喝燕窝粥。
相比甜的,她更爱咸口的食物。
但原主爱吃甜的。
沈行书失笑,把蟹黄汤包也放到她的面前,“一会儿再吃这个。”
沈黎书点了点头,乖乖吃饭,她吃得很快,却丝毫不粗鲁,反而有种有条不紊的优雅。
沈行书也低头吃自己的。
眼里闪过一丝冷芒,这可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那些下人居然敢苛待她,简直该死!
他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己今天没来,妹妹还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
就算她不是娘的亲生女儿,那也是府里的主子,那些下人敢这么大胆子,要说没人作梗……
他沈行书的名字倒过来写!
大家族里淫浸出来的贵公子,况且还是京中最具盛名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是个傻的。
沈黎书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
这样的人,抢起来才有意思呢。
与此同时,作为当家夫人,赵碧君自然收到了沈行书处置厨房下人的消息。
气得又摔了一套茶盏,“行儿糊涂啊!
以前他宠着那孽障也就罢了,姑且说句兄妹情深,如今,都知道他的妹妹另有其人,居然还这么维护沈黎书,真是被气死我了!”
嬷嬷在一旁迟疑道,“那夫人,打板子的事,可要叫停?”
“停什么停!”赵碧君摆了摆手,揉着太阳穴。
“行儿是世子,我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面子不能不给。
吩咐下去,再罚他们一个月月钱。”
?
吃过早饭,沈黎书便眼巴巴的看着沈行书。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马车,咱们走吧。”
沈行书站起身,从小厮手里接过一顶幕笠戴在沈黎书的头上。
幕笠制作精巧,戴在头上没有丝毫不适。
白色的轻纱垂到膝盖处,外面是一圈宝石串成的帘子,压着轻纱,保证它不会飘起来。
沈黎书的脸在轻纱下透着朦胧神秘的美。
两人坐上镇国公府的马车,里面宽敞又舒适,随行的丫鬟护卫跟了十来个。
浩浩荡荡,行人远远避让开。
马车一路行至临江楼,沈黎书一袭红衣,身姿窈窕。
只一个身影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纷纷议论是哪家贵女出行。
沈行书扶着她下了马车,上到二楼临街的包厢。
一进门,她便摘下幕笠丢到一旁
斜靠在围栏边,单手托着下巴,素白的手指捏着团扇,百无聊赖的看着下方街道。
行人往来不断。
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边卖馄饨的摊子人尤其多。
满脸笑容的老板将一个个雪白圆润的馄饨放在锅里滚上几圈,捞出来放在碗里,加入汤汁以及调料,最后再来一把葱花。
绿油油,白生生的,远远的似乎就能闻到香味。
沈行书要了茶水点心回来,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眼巴巴望着馄饨摊子的模样。
美人如画,又透着些可爱。
“你刚在府中吃了饭,再吃会积食。”
小姑娘眸中的光暗下去,低垂着头没吭声。
很明显,她不高兴,但她不说。
沈行书有些头疼。
“我让人去给你买,少吃一点应该无妨。”
“谢谢哥哥。”
沈黎书凑近了他几分,眼睛亮亮的。
沈行书眼里的浓得宠溺化不开,心里软成了一团。
馄饨还没买回来,沈黎书又转身看楼下的场景。
这古代的街市,很有烟火气。
沈行书轻笑,“这下头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看得目不转睛?”
“有人间烟火啊。”
“人间烟火……”
他把这几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总觉得,今天的妹妹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很快,侍卫拎着食盒回来了。
“妹妹,馄饨回来了,快过来吃。”
沈黎书应声,起身的瞬间,手中团扇突然一松,竟然准确的砸中了楼下路过的一位年轻公子。
她赶忙缩回头,看向沈行书,怯怯的,“大哥,我,我好像砸着人了。”
沈行书脑子一懵,“什么?”
他看了一眼,大惊,“你砸的是太子殿下!”
楼下!
被砸的公子剑眉斜插入鬓,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尊贵。
在团扇落下来的瞬间抓住了它,一点事都没有。
萧慕抬头,只看见了那双清冷冷的眼睛一闪而过,有些莫名的熟悉,他看向手中团扇,竟是把双面异绣。。
一面是憨态可掬的橘猫卧榻,另一面是仙气飘飘的白猫扑蝶,角落里绣着个小小的黎字。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看来,是哪家贵女的,想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身后侍卫问,“主子,可要属下上去查看一番?”
“不必了,孤亲自上去看看。”
那双眼睛,让他有些许兴趣。
萧慕走进临江楼,刚上到二楼,便看到沈行书急匆匆往外走,看到他躬身行了一个礼。
“见过太子殿下。”
“行书,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了你,快起来!今日不论君臣!”
沈行书起身,眉眼间染上笑意。
“说来惭愧,我带家妹出来逛逛,她不小心掉了扇子,差点砸到您,还请殿下恕罪。”
他曾是太子的伴读之一,两人之间有些情谊,只不过后来他入朝堂,为了不涉及夺嫡,两人便不怎么来往。
萧慕单手背在身后,气宇轩昂,另一只手执扇,唇角含笑,
“无妨,婉儿性情活泼,想必她也不是故意的。”
婉儿?
沈行书愣住了,太子以为自己所说的妹妹是婉儿?
萧慕见他神色有异,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被一个小姑娘撞进怀里。
这下,轮到萧慕惊呆了,怀中柔软馨香的身子不断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冷香钻入鼻中,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