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西北边陲,镇北军大营。
这里的空气截然不同,弥漫着干燥的风沙气息、铁锈味、汗味,以及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已是傍晚,校场上士兵们操练的号子声渐渐稀落,唯有中军大帐旁边那座稍小的、门口挂着“医”字木牌的营帐,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帐内,罗清柔正坐在一张简易的木案后,一手轻轻按着自己已明显隆起的小腹,另一手执笔,在摊开的信笺上快速书写。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军医棉袍,长发简单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额角,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孕期的淡淡疲惫,眼神却沉静专注。案头堆着几卷医书和一叠等待处理的伤兵脉案。
老军医须发皆白,佝偻着腰,正在角落的药炉前小心地搅动着瓦罐里深褐色的药汁。苦涩的药气蒸腾上来,他眯着眼,不时往里添点晒干的草药,嘴里絮絮叨叨:“……这安胎药的火候最是紧要,文火慢煨,三碗水煎成一碗,多一分则燥,少一分则效弱……丫头,你感觉今儿个这小家伙还闹腾得厉害不?下午看你诊脉时,眉头都拧起来了。”
罗清柔笔下不停,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点沙哑,却透着股韧劲:“还好,就是方才动得厉害些,踢得我肋下生疼,想是嫌我坐久了。师傅,那药还得多久?待会儿还得去瞧瞧王校尉的腿伤换药。”
“快了快了,急什么!”老军医嘟囔着,“你这身子,自己就是大夫,倒比那些莽汉还不当心!怀着孩子还整日里奔忙,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他絮叨的话音未落,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猛地掀开。
一身玄色轻甲、风尘仆仆的陆铮大步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他俊朗的面容上带着边关风霜刻下的冷硬线条,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然而在目光触及案后妻子的瞬间,那层冷硬便如同春阳下的薄冰,迅速消融,化为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紧张。他几步便跨到罗清柔身边,盔甲上的金属甲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柔儿!”陆铮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方才巡营回来,听亲兵说你下午差点晕眩?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小东西又闹你了?”他连珠炮似的发问,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急切地梭巡,大手已经下意识地覆上她按着小腹的手背,掌心温热,带着微微的颤抖。
罗清柔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看他,眼底带着安抚的笑意:“听他们胡说八道。就是起身猛了些,眼前黑了一下,扶着桌子就站稳了。哪有那么娇弱?师傅都在这儿呢,你慌什么。”
“我怎么能不慌!”陆铮眉头紧锁,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随即又意识到什么,压低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如今是双身子,半点马虎不得!这西北苦寒之地,缺医少药,风沙又大……”他越说越觉得心惊,目光扫过帐内简陋的陈设,落在角落药炉上那罐苦涩的药汁上,心头的焦虑和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斩钉截铁道:“不成,这样下去绝对不成!我这就修书回京,让母亲即刻动身过来!她老人家有经验,身边伺候的人也得力,有她在你身边,我才能稍稍放心!”说着,他就要转身去取纸笔。
“阿铮!”罗清柔连忙拉住他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又透着坚持,“母亲远在京城,年纪也大了,这一路山高水长的,太过辛苦。况且,我自己就是大夫,师傅也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
“你懂医术是一回事,照顾自己是另一回事!”陆铮寸步不让,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灼灼,“你看看你这脸色!还有,这军营里都是些糙汉,你怀着身子,起居饮食处处不便。母亲来了,至少能把你照顾得妥帖些,我也能……少分些心。”最后一句,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不敢想象,若她在这苦寒边关生产时万一有个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