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灭世之雪便将灵巧儿和熊津公主带到了一处气派的驿馆前。
“这里是蜀国都城的馆驿,吃喝用度皆由蜀国的兵部统筹,不用自己掏钱。” 灭世之雪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跟馆驿主事打了招呼,很快便办好了入住手续。
进了房间,灭世之雪第一件事便是进去卧房,打开行囊,取出一身雪白的素衣换上。
那衣衫质地精良,绣着细密的暗纹,虽不张扬,却透着一股庄重感。换好衣服后,她低头看了看腰间佩戴的断刀 “鎏御”,眉头微蹙,沉默片刻,还是伸手将刀解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
灵巧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凑上前打趣道:“看你这阵仗,难道是要入宫面圣?这么紧张?”
灭世之雪抬眼,坦然点头:“正是要去见陛下。只是这鎏御如今已是断刀,我若带着入宫,难免被有心人瞧见,落人口实;可若是不带,陛下万一问起刀的去向,我又无从奏对,着实两难。”
“哎,我就好奇了。” 灵巧儿摸着下巴,疑惑道,“你们灭世仙庐不是一直想着‘覆灭王朝、推行神权’吗?按说你不该真心效忠蜀国皇帝才对,怎么反倒这么敬畏他?”
灭世之雪转头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语气也没有半分波澜:“仙庐的理念是仙庐的事,我的职责是我的事。仙庐从未让我对陛下阳奉阴违,那我自然要恪守本分,效忠皇帝。”
灵巧儿闻言,又追问道:“那我再问你,若是有一天,仙庐突然下了命令,让你不再效忠蜀国皇帝,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连一旁正在摆弄发簪的熊津公主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向灭世之雪。
却见灭世之雪几乎没有犹豫,语气依旧直白:“那我便直接去告诉皇帝,我不再效忠他了。”
“哈?” 灵巧儿被她这过于坦诚的回答噎了一下,忍不住扶额,“那还真是够直接。”
“怕无用。” 灭世之雪淡淡道,“我既不会违背仙庐的命令,也不会欺瞒皇帝。我既已不再向他效忠,自然不会留空期待与他。”
一旁的熊津公主听得咋舌,小声对灵巧儿嘀咕:“她就不怕掉脑袋吗?这也太敢说了……”
灵巧儿笑了笑,没说话 —— 她知道,灭世之雪敢这么说,既是源于她的性格,更源于她的实力。
灭世之雪整理好衣襟,又检查了一遍入宫需带的文书,对两人道:“我走了,成都城很大,你们可以逛逛。熊津不必替她省着钱,她的钱虽然比不上你们高丽王室,但在中原的百姓中,她也算是腰缠万贯了。”
灵巧儿一脸黑线,不爽的说道:“你走就走,废话这么多呢?赶紧走。”
灭世之雪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而出。馆驿的庭院里,阳光正好,她的白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灵巧儿和熊津公主,对着满室寂静,各自琢磨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 入宫面圣看似寻常,可联想到仙庐的变故与枢离的阴谋,这一趟,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灵巧儿心里始终犯嘀咕——灭世之雪这次回仙庐,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 她不是没猜过是那些色目人,可连灭世之雪自己都摸不透,她就更无从查证了,只能暂时压下这份疑虑。
这边熊津公主收拾完行李,噘着嘴走过来,一脸不满地说:“坏人凌鍫,我的衣服全在路上被荆棘勾破了,没法穿了,怎么办?” 灵巧儿轻咳一声,故意装糊涂:“一会儿我找个裁缝来,给你修补修补就行。” 熊津公主撇着嘴,没说话,但那耷拉的嘴角、不情愿的眼神,明摆着是对“修补”二字极不满意。
灵巧儿哪能看不出来?这丫头分明是想出去逛街消费,换一身新衣服。 她手里确实不缺钱,可一想到要养这么个又端架子又爱挥霍的高丽公主,心里就莫名窝火——给灭世之雪花钱,她心甘情愿、毫无二话,可这熊津公主算老几?凭什么让她出钱伺候?
可转念一想,熊津不过十八九岁,比她的实际年龄还小。从高丽一路辗转到中原,举目无亲,确实挺不容易的。在高丽时,她本是金枝玉叶,正是向父母撒娇的年纪,如今却寄人篱下,难免委屈。
灵巧儿暗自劝自己:“钱本来就是用来花的,花在哪里不是花?她无依无靠的,买点新衣服让她开心点也无妨。” 可再看熊津那副表面顺从、实则眼底藏着不服气的样子,她又瞬间反悔:“她要是真嫁到辽国,不也一样是举目无亲?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还帮她摆脱了那段糟心婚事,给了她自由呢!”
灵巧儿表情一硬,心里暗下决心:绝不能被她这表面的委屈骗了! 可熊津公主像是天生的演技派,见她不松口,立刻低下头,抿着唇不说话,那模样既像被批评后诚恳认错,又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劲儿,让人狠不下心。
灵巧儿被她搅得心烦意乱,猛地站起身:“好了好了,买买买!带你去买新衣服!” 话音刚落,熊津公主“唰”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胜利者的笑容,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灵巧儿看着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顿时一脸黑线——果然是装的!
蜀国疆域辽阔,作为都城的成都,繁华程度远超长安、洛阳,倒也不算稀奇。
城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蜀锦 —— 质地轻薄柔滑,色泽鲜亮饱满,上面的团花纹样繁复精巧,最是讨少女们喜欢。中原的布行到了蜀中,也多半以经营锦缎为主,其他布料虽也有售,但若论竞争力,蜀锦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
熊津公主虽出身高丽王室,却也从未见过这般精美的织物。她穿梭在各家布铺之间,一会儿摸摸锦缎的质地,一会儿端详花纹的做工,每一款都让她挪不开眼,嘴里不停念叨:“太华丽了…… 这料子,这做工,简直像仙物!”
灵巧儿在一旁冷冷一笑:“自然华丽,你看的都是顶级款式。寻常百姓哪穿得起?普通人家十年穿衣花费,未必能到两贯钱;你手上这件锦袍,一件就要三五百贯,顶得上一个村子一辈子的穿衣开销了。”
话虽这么说,灵巧儿心里已有打算 —— 若是熊津真的喜欢,便咬咬牙给她买两件一百贯上下的,穿一件留一件。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若是让她带回高丽,保不齐高丽人会编出 “蜀锦起源于高丽” 的说法,倒不如只买一件让她现穿,断了她带回去的念头。
她正暗自盘算,熊津还在眼花缭乱地挑选衣服,灵巧儿的目光却被街上一个匆匆走过的色目人吸引了。
这人并非洛阳城伏击她们的那一个,但他腰间挂着一枚盾牌模样的饰物,看着像是某种信物,或是某个组织的标识。虽没见过洛阳遇袭者佩戴同款,但灵巧儿本能地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此时的 “色目人” 并无明确指向,但凡非华夏面孔,皆被称作 “色目人”,意为 “各色名目之人”。大周百姓虽也可将契丹人称作色目人,但因周边外族长相相近,便习惯将那些面目异域特征明显的人单独称作色目人。
灵巧儿只能分辨出大致特征:洛阳伏击她们的色目人,长相与后世西亚阿拉伯地区的人更为接近,和欧罗巴人有明显区别;而眼前这位,连服饰都带着几分后世阿拉伯服装的影子。
更让她在意的是,对方腰间的盾形饰物上刻着一些文字 —— 虽与后世阿拉伯文差异明显,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更相似的文字,大概率是古阿拉伯文。
灵巧儿心中有了猜测,当即快步上前,拍了拍那色目人的肩膀,同时指了指地面,故作惊讶道:“兄台,你的银铤掉了!”
色目人心里清楚自己并未带银铤,灵巧儿也知道他清楚 —— 两人都是装糊涂的高手。那色目人低头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一锭沉甸甸的银铤,顿时两眼放光,连忙捡起揣进怀里,对着灵巧儿拱手道谢:“多谢兄台提醒!”
“谢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 灵巧儿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不过兄台也太不小心了,银铤这般贵重之物,也能随手弄丢?”
那色目人笑了笑,语气略带敷衍:“初到成都,难免心有旁骛,一时疏忽了。”
“乖乖,这家伙还会用成语?” 灵巧儿暗自诧异,嘴上却顺着话头问道,“哎?兄台看着不像是蜀地人士,莫不是色目人?”
色目人点了点头,坦然承认:“兄台好眼光。”
两人这番对话,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回头,眼神里满是鄙夷 —— 这色目人长相异域,一眼就能看穿,还用特意询问?更可笑的是这色目人,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数吗,还夸对方 “好眼光”?怕是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羊膻味儿,哪里用得着眼睛看?
灵巧儿假装没察觉到路人的目光,继续热络道:“小弟从小地方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色目人,难免有些激动,兄台莫怪。难得有缘,不如小弟做东,请老兄喝一杯,也好听听异域趣闻?”
那色目人听到 “请客” 二字,眼神瞬间警惕起来,连忙摆手:“兄台,我们素昧平生,这般叨扰怕是不妥,还是算了吧。”
“别这么见外啊!” 灵巧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诚恳,“我捡了你的银铤,转头就还给你,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人品吗?再说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喝杯酒算什么?再说了,如今你们在我们这蜀国之中,地位超然。小弟以后想要做什么事,不得找你们色目人提携啊?找蜀中大夫难,找蜀中色目贵人易啊。”
色目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支支吾吾道:“这……”
灵巧儿见状,立刻露出一副 “你懂的” 暧昧表情,压低声音道:“你确定不去?那怎叫一个好吃好看好开心,最主要的是,还很新鲜。高丽国你听说过吗?错过了可就可惜了。”
那色目人看到她的表情,瞬间心领神会,脸上也泛起诡笑,连忙点头:“高丽国?高丽国我倒是不曾听说过,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灵巧儿眼睛一转,一时还想不起什么具体的词汇,只得说道:“汉江水思密达。好玩儿好玩儿,最主要的是,那水最神奇。你扶着耳朵过来,我说与你听。”
那色目人疑惑的把耳朵伸过去,随即灵巧儿在他耳畔嘀咕了几句。
那个色目人有些一知半解,灵巧儿又给他通俗的说了一遍:“此处省去五百字。”
那色目人顿时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般,道:“太神奇了。不去白不去,既然兄台这般盛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走出几步之后,灵巧儿才想到,这成都她没来过,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于是回头一脸奸笑,问道:“兄台,你没有急事吧。这种地方,一旦进去,一日一夜出不来。若是早早就离场了,那以后你的大名,可能就要在坊间流传很久了。”
那个色目人用力的拍着胸脯,道:“小看我了吧,你去鸿胪寺外的番坊打听打听,我哈桑的人品如何?”
灵巧儿冷冷一笑,道:“哈桑?原来是哈兄,小弟凌鍫,幸会啊。”
一旁的熊津公主终于从锦缎的诱惑中回过神,她特别心仪一款锦袍,这是这个时节穿的。上面是上等的花团纹,而且价格也很适中。她感觉不买到手,实在可惜,正待回头时,看到灵巧儿拉着一个陌生的色目人说得热络。
她不由得皱起眉,走上前来小声问道:“坏人凌鍫,你认识他?”
“偶遇的朋友,聊得投缘。” 灵巧儿拍了拍熊津的肩膀,笑道,“你先在这布铺等着,挑好衣服挂我账上。”
说罢,她和哈桑就特别热络的向更繁华处走去。
留下熊津公主和店铺老板在风中凌乱。
熊津公主尴尬的转头,道:“她说能挂账。”
老板急忙摇头,道:“她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