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佑转身时,尚还潮湿的发尾轻轻扫过顾城渊的颊边,他抬手捻着那一串串水珠,抬脚便要跟上那道白影。
没等他走上两步,两人之间还隔着些距离,白佑就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一般,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你去偏室睡。”
顾城渊闻言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刚想试试再开口撒个娇,却被白佑无情打断。
“你若是不愿,那就回凌枭阁去。”
“……”
白佑说的断然,说到底还是相处这好些年,白佑说话的语气顾城渊早就琢磨透彻,他还是能分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撒娇讨巧,什么时候不能再多言,否则就会将白佑给惹烦了。
白佑若是恼了,狠下心戒罚起来也是够他喝一壶的。
瞧见对面那双浅眸里的倦意,顾城渊自觉不能再撒泼,便敛起眼神乖顺应下,自己转身回了偏室。
浑身的乏意袭来,白佑连湿着的发丝都不再顾及,缓缓走向床榻,倒头便要睡去。
灯熄,一夜无梦。
……
顾城渊这副模样闹着别扭不愿意再去学堂,白佑平日里忙着铸剑也没功夫管他,只是每日去膳堂给他带些吃食,免得他饿死在望月阁。
期间萧程肆倒是来询问过顾城渊的去向,对此白佑只是回复说顾城渊犯了戒,被罚冷寺静坐思过去了,萧程肆闻言深信不疑,没有怀疑这说法的真实性。
顾城渊听说之后不禁有些不满,唉声叹气地抗议白佑张口就说自己犯戒,白佑没有理会他。
月宴前后总是会落一场大雨洗去夏日残留的热气,而在雨落下之前,总是闷热的出奇。
顾城渊的那把剑白佑已经接近收尾,烈火淬炼成型之后便是寒冰收炼,这段时间白佑终是可以稍稍歇下来。
原本他就打算这般不声不响地将剑铸成,而后提前去一趟天水将灵剑送入阵法中,这样顾城渊就算是魔族也能正常取剑。
纵使他万分小心地避着人出入万剑墟,可向怀苍峰索要那么多灵力补剂,想要瞒过去还是不太容易,尽管苏晏州已经尽力帮他遮掩,却也还是逃不过沈墨时的眼睛。
夜已深沉,万剑墟熔炉般的房间里依旧亮着微弱烛火。
不管额间淌下的汗水,白佑最后将灵核嵌入剑柄后才缓缓收了手。
木系灵核泛着金光穿透阵阵热气,最后一缕灵力深入剑刃,玄金寒剑铮鸣一声落入白佑掌中。
前前后后快要一月之余,总算是赶在月宴之前将此剑铸成。
玄剑尚未开刃,白佑指尖抚摸着硬冷地剑尖,眉眼间渗出丝缕满意神色。
居然比他预期的成色还要好上一些。
天色已经不早,白佑小心将玄剑收入乾坤囊,抬手擦了擦汗珠便要离去。可刚走出万剑墟的大门,就看见不远处伫立着一道身影。
“……”
白佑借着月色去辨认那道身影,待认出来之后,又忍不住在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
那人正是沈墨时。
如此看来他铸剑之事还是被沈峰主发觉了。
白佑默默垂着眼睫,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沈墨时早就知道白佑认出自己,就着夜色缓缓转过身,注视他半晌,板着脸开口:“……你当真就那么迁就那魔族小子?”
沈峰主这会已经生不起气来,这些年他都因顾城渊生了多少气,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可事实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不明白白佑为何会如此迁就顾城渊,连魔族不能在天水取剑这种板上钉钉的事情,白佑都要硬生生将钉子给拔出来。
白佑与他对视着,没有回话。
沈墨时看着他那副熟悉的倔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渊城那一夜你灵力损耗的厉害,灵力还未恢复只靠着怀苍峰的药剂将剑铸成,如此透支灵力,你就不怕丹田撕裂?”
白佑淡淡回答:“我自己心中有数。”
心中有数。
沈墨时冷哼,他什么时候心中有数过。
他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嫉妒那魔族小子,白佑的倔脾气别说他,就连他大哥沈墨寒有时都会头疼,他就真想不通顾城渊究竟给白佑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能把这位祖宗哄的愿意处处护着。
白佑在他这里明明就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沈墨时又叹了口气。
“就算你将此剑练成,又该如何不被人察觉地将它交于那小子?”
“此次取剑的阵法主要由我来布置。”
沈墨时闻言稍稍一顿,下一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瞪着眼睛胡子抖了抖:“……你胆子当真是大,你要在阵法里动手脚?”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天水的阵法严丝密合,若是乱改只要出了一点岔子便有崩坏的风险,到时候可没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我心中有数。”
“你最好是有数。”
沈墨时说罢,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丢给他,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白佑伸手将瓷瓶接住,隔着瓶身都能感受到浓郁的灵力。
眼睫微动,他将瓷瓶打开,一股强悍的灵流顿时迸发出来,顺着他的眉心径直浸入,不消片刻,白佑便觉得先前还空空如也的丹田中多出了快要一半的灵力。
“……”
这不是灵力补剂,而是货真价实的灵力,这股灵流只有玄津峰峰主才会如此醇厚。
这回轮到白佑呆愣,手中攥着瓷瓶,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静静伫立片刻,反手将瓷瓶收入袖中,而后缓缓转身离去。
“……”
草丛中依稀有虫鸣。
躲在树后偷听两人谈话的萧程肆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书册。
他眼神紧紧盯着那道白影,喉头上下滚动一阵。
原来自从平天阁之后不曾前来看望他一次的白佑是在忙着帮顾城渊铸剑?
眸色愈深,唇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金潼虽然满口浑话,他一句也不想记起,但有一句他却不得不认。
人家青泽仙君与那魔族徒弟好着呢。
他算什么。
指尖用力揪住书籍,将书纸都揪出了褶皱,他干涩的眼睛动了动,忽地垂眼,将怀里的那只旧钱袋摸出来,借着惨白月光细细看着。
钱袋……
萧程肆很珍视白佑当年给他的钱袋,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被人正眼瞧过,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帮他。
在云锦轩数不清的无数个绝望日夜,萧程肆都是靠着这个小小的钱袋苦苦支撑下来。
他总想着他要活下来,去见一见当年那个宛如谪仙的仙君,他也想成为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现如今他见到了也已经成为江陵峰的座下弟子……
可仙君似乎并不在意他。
他不明白,明明他比顾城渊用功,明明他比魔族那厮更刻苦。
白佑为何不愿意将心思花在他的身上?
哪怕一点点。
总不会比铸剑还难吧。
“……”
不知站了多久,萧程肆捏紧钱袋将它塞回怀中,敛起眸中的阴沉,抬脚向江陵峰的方向走去。
既然求不来,那便争好了。
月色下,萧程肆黑郁影子被拉的高大,他负手缓缓走着,唇边还残存着冷冷笑意。
若还是争不过……
他抢也要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