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
建在长江北岸的一座高山之上,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这里,曾是公孙述称帝的地方。
如今,却成了刘备……最后的避难所。
他,和张飞,以及那数百名忠心耿耿的残兵,一路奔逃,终于,来到了这里。
刘备,醒了。
他没有再吐血,也没有再咆哮。
他只是,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独自一人,走上白帝城的城楼,看着脚下那奔腾不息的长江,看了很久,很久。
江水,滚滚东流,一去不回。
像他那……一去不回的,雄心。
张飞,提着一坛酒,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大哥,喝点吧。”
刘备没有回头,他只是,沙哑着嗓子,问道:“三弟,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飞,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总想着,要兴复汉室,要匡扶天下。”刘备惨然一笑,“可到头来,我连自己的兄弟,都护不住。”
“我总想着,要以仁德布于四海。可到头来,我治下的百姓,却一个个,都想跑到林凡那里去。”
“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大哥!”张飞的眼眶,红了,“你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林凡那个……不讲道理的妖人!”
“妖人?”刘备摇了摇头,“他若是妖人,那这天下的百姓,怕是都盼着,能多来几个这样的妖人吧。”
他转过身,看着张飞,那双曾经充满了仁德与期盼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三弟,我们……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张飞,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将手中的酒坛,递了过去。
刘备接过酒坛,仰起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灼烧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三弟,”他放下酒坛,看着张飞,眼神,变得异常温柔,“还记得,我们当年,在桃园吗?”
张飞一愣。
“俺……俺记得。”
“我们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刘备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二弟他……先走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张飞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刘备的胳膊,“要死,俺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咱们兄弟,再一起,杀他个七进七出!”
“胡闹!”刘备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死了,是解脱。你,必须活着!”
“为什么?!”张飞不解。
“为了……他们。”刘备的目光,望向了城下,那些跟随着他们,一路逃亡至此的,最后的亲卫。
“他们,都是好兄弟。他们,不该跟着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还有……我的家小。阿斗,还那么小。我,对不起他们。”
“三弟,”刘备的声音,变得哽咽,“算大哥……求你了。活下去。带着他们,去投降林凡。”
“不!俺不降!”张飞咆哮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你必须降!”刘备厉声喝道,“林凡此人,虽是敌手,却有王者胸襟!他厚葬云长,善待降兵,必不会为难你们!”
“你若降了,他为收买人心,定会善待我的家小,善待这些追随我们的兄弟。你若不降,与我一同赴死,那他们……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懂吗?”
张飞,呆住了。
他看着刘备,看着那双充满了恳求与托付的眼睛。
他,懂了。
他懂了,他这个大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依旧不是自己。
“大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刘备,笑了。
他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张飞那颗乱蓬蓬的、像钢针一样的脑袋。
“好兄弟。”
他缓缓地,解下了腰间那柄,跟随了他一生的……双股剑。
他将剑,放在了张飞的面前。
“拿着。看到它,就当……看到我了。”
说完,他转过身,再次,望向了那滚滚东流的长江。
江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船队。
船队,没有打任何旗号。
为首的一艘大船上,摆着一桌酒席。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前,遥遥地,向着城楼上的他,举起了酒杯。
是甘宁。
林凡,真的,派人来送他了。
刘备,笑了。
笑得,释然,而坦荡。
他缓缓地,拔出了……张飞腰间的佩剑。
“二弟,三弟……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噗嗤!”
血,染红了白帝城的城头。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第五卷 天命昭昭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