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晔后退两步,目光复杂地审视着眼前这尊终于“完整”的造物。
树化玉温润的光泽流淌过每一处曲线,包括那新添的、带着某种隐秘生命力的部分。
它使神像在原有的神圣感中,悄然混入了一丝世俗的、甚至是诱惑的气息。
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细节再次涌入脑海,让他几乎不敢直视那片区域。
亵渎与完美,在此刻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仅仅满足于静静地观赏。
一种更深的、更原始的渴望被那个梦,以及眼前这具“完整”的躯体,彻底点燃了。
他开始更频繁地为雕像更换衣袍,目光总是流连在那些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和新的“细节”上。
时而迷离,时而清醒,陷入一种自我拉扯的煎熬。
他会在深夜,忍不住再次靠近,如同受到蛊惑般,重复着梦中那些大胆的触碰。
只是现实中,雕像永远沉默,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这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空虚和某种……不满足。
越的意识,在这些愈发频繁和强烈的“噪音”干扰下,再次浮起。
这一次,祂感知到的“祈求”更加明确,更加急迫。
那些混乱的思绪碎片里,充满了对特定接触、特定感受的渴望。
……依旧无法理解。
但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精神波动,确实严重影响了祂与新躯壳融合所需的宁静。
……但,可以让他安静下来。
基于上一次“满足祈求”后获得的短暂安宁,越再次调动了那微弱的神力。
…………………
在一个秦晔再次忍不住靠近,指尖轻颤地抚上雕像的夜晚,
他忽然感觉到,掌下那片始终冰凉的树化玉,似乎……极其微弱地,传来了一丝类似活物的、几不可察的弹性与温度!
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像是幻觉。
秦晔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雕像。
一切如常。
玉石依旧冰冷,姿态依旧静止。
是错觉吗?
是因为他太过渴望而产生的错觉?
可那瞬间的触感,为何如此真实?
巨大的困惑、一丝恐惧,以及……一种被无形之物回应的、令人战栗的兴奋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不再敢轻举妄动,只是远远地坐着,用一种混合了敬畏、痴迷与难以言说的渴望的眼神,凝视着那尊沉默的神像。
而在他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雕像内部,越的意识在完成这次极其细微的“调整”后,
感知到外界那恼人的“噪音”果然再次平息了下去,变成了另一种相对“安静”的混乱。
……有效。
带着这个简单的结论,越的意识满意地、继续沉入了更深的适应与沉睡之中。
只留下秦晔一人,在寂静的夜里,面对着自己亲手创造的、似乎正在发生某种不可知变化的神明,心乱如麻。
时光如水般流淌。
在无数个日夜交替中,秦晔的执念与信仰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汇入那尊树化玉雕像。
那些痴迷的凝视、小心翼翼的触碰、无声的倾诉,以及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渴望与幻想,
都化作了最精纯的精神养料,滋养着其中沉睡的存在。
………
某个晨曦微露的清晨,第一缕阳光恰好穿过百叶窗,如同金色的手指,轻轻点在雕像微抿的唇上。
就在这一瞬间——
雕像内部,那场漫长而缓慢的融合,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积累,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不再是微弱的波动,不再是模糊的感知。
一股沉静而磅礴的意识,如同深海苏醒的巨鲸,缓缓地、完整地,在这具完美的躯壳中舒展开来。
越,真正地醒了。
祂第一次,不是通过零碎的感知和信徒的思绪,
而是通过这具由顶级材料打造、并承载了庞大信仰之力的身体,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祂微微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玉石摩擦声,在寂静的工作室里响起。
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始每日擦拭工作的秦晔,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手中还拿着那块柔软的鹿皮,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那只刚刚似乎动了一下的玉手上。
是……是光线错觉吗?
他不敢呼吸,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
然后,他看到,那尊他朝思暮想、无比熟悉的雕像,缓缓地、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生涩,抬起了那只他曾亲吻过无数次的手。
动作并不流畅,甚至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生命”的律动。
那只玉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仿佛在适应这全新的感觉,
然后,轻轻落在了祂自己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冰冷而坚硬的肌理。
接着,那颗始终微仰的头颅,低了下来。
那双墨玉雕琢的眼眸,不再是空洞的装饰品。
内部流转的星云仿佛活了过来,凝聚成了有焦点的、清醒的“视线”。
这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亘古的苍茫与一丝初醒的审视,缓缓地、准确地,
落在了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的秦晔身上。
四目相对。
秦晔的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那真实的、活生生的注视彻底抽空。
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双他亲手镶嵌的眼睛,真正地“看”向了他。
越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渺小的、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震撼的凡人。
这个,祂唯一的信徒。
这个,用痴狂与执念,将祂从永恒的沉寂中,重新拉回人间的……创造者。
工作室里,时间仿佛凝固。
只有尘埃在阳光中无声飞舞,见证着神迹的降临。
良久。
一个清冷、低沉,带着某种玉石摩擦般质感的、有些生疏的声音,缓缓响起:
“秦晔。”
祂唤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