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深入浅出,争夺人心。”他语气稍缓,却更具战略眼光,“此书绝非束之高阁之物!其最终目的,是让天下士子,尤其是寒门学子,能读、愿读、笃信!
故文辞需力求晓畅,避免过分佶屈聱牙。关键处,可设‘问答’、‘譬喻’,将深奥义理化为易懂之言。
更要紧的是,”他目光扫过众人,“需时时点明,恪守此正学,方是科举登第之捷径,朝廷取士之标准!要将学问之‘正’与功名之‘利’紧密结合!”
最后,他总结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总而言之,《理学正源》当如一部学问之宪章,思想之利器。其使命,非为包容并蓄,乃在明辨是非。
厘清界限,将程朱理学之正统地位,如同律法般,牢牢楔入天下士子心中,彻底挤压‘异端’学说的生存空间!”
这番论述,将编纂宗旨从单纯的学术整理,提升到了思想斗争和意识形态建构的战略高度。目标明确,策略清晰,既有学术要求,更有现实考量。
顾青岩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目,叹道:“纲举目张,壁垒分明。景行此论,已为此书铸就魂魄。”
钱文奎等人亦感责任重大,同时又被这清晰的蓝图所激励。他们明白,自己参与的,将是一场决定未来数十年帝国思想走向的宏大工程。
姜淮环视众人,沉声道:“宗旨已定,望诸君谨记于心,落笔于纸。此役,关乎国运,关乎文脉,我等……不容有失!”
藏经阁内,烛火噼啪,映照着这群即将执笔为戈的学者们肃穆而坚定的面容。
一场不见硝烟的思想征伐,就此明确了它的进攻路线和终极目标。
……
清流书院,姜淮书房
烛下,姜淮亲执狼毫,并未假手幕僚。他面前铺开的,是特制的奏疏用绢本。他凝神静气,落笔如刀,字字斟酌:
“臣姜淮谨奏:为端士习、正人心、恳请敕纂《理学正源》以崇正学事……”
开篇即定调,将书籍编纂与国家教化、人才培育直接挂钩。
“臣闻:国之本在士,士之本在学。学风之邪正,关乎人心之向背,系乎国运之隆替。近察士林,有标新立异之徒,倡言‘心即理’、‘致良知’,
蔑弃先儒格物穷理之实功,空谈本体,流于虚寂。其说虽能惑一时之听闻,然究其根本,实乃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若任其滋蔓,必致士子荒废经史,不务实学,甚而蔑弃纲常,动摇国本……”
他将心学思潮直接定性为可能“动摇国本”的威胁,巧妙地将学术争论提升到政治安全的高度。
“夫程朱之学,承孔孟之正统,阐性命之精微,格物致知,循序渐进,实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唯一正途,亦为我朝取士育才之根本法度。
然邪说横行,正学不彰,譬犹嘉禾未植,而莠草已生,此诚不可不深虑也……”
他以“嘉禾”与“莠草”为喻,强调程朱理学的唯一正统性,并点明其与科举制度的紧密关联。
“臣不揣冒昧,已会同致仕翰林院掌院学士顾青岩等海内笃学之士,广搜博采,正本清源,着手编纂《理学正源》一书。
此书非为臣等私见,乃欲汇萃程朱以来诸儒之粹言,明道统之传承,辨学术之是非,专辟近世异端之妄论,使天下士子晓然知所趋向……”
他抬出顾青岩的声望,并强调此书是汇集“粹言”、辨明“是非”的公共事业,而非个人着述。
“然,私修之力有限,邪说流传甚广。伏乞陛下俯察臣之愚诚,念兹事体大,关乎世道人心,特降明旨,将此《理学正源》之编纂,列为端正士习、维系道统之要务。
待书成之日,更乞颁行天下官学、书院,以为士子讲习之正鹄,科举衡文之准绳。如此,则正学昌明,异端息止,士风归于淳厚,国运必得久长……”
最后,他明确提出核心请求:请求皇帝将编纂工作官方化,并赋予其“颁行天下官学、书院”的权威地位,使其成为士子学习和科举的“准官方教科书”。
奏疏写罢,墨迹未干。姜淮审阅再三,确认措辞既充分表达了紧迫性,又完全站在维护皇权和国家利益的立场上,无一字涉及个人恩怨或学派私利。
....
养心殿,御前
数日后,皇帝翻阅着这份奏疏,眉头微蹙。他并非不通文墨,自然看出其中深意。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皇爷,姜大人此奏,似有借朝廷之力,行学派争斗之嫌……”
皇帝放下奏疏,沉吟片刻,缓缓道:“姜淮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科举取士,依的是朱子之学。
若士子心思都被这些‘致良知’的虚论引了去,谁还肯埋头苦读经义?长此以往,朝廷取士之基何在?”
他看得更远的是,需要一个统一的思想来维系庞大的官僚体系和社会稳定。心学的某些倾向,确实可能带来不确定因素。
“况且,”皇帝话锋一转,“姜淮与顾青岩,皆是稳重之人,由他们来厘清学问,总比让那些狂悖之徒搅乱士林要好。
此书若成,颁行天下,使士子有所依归,于朝廷教化,亦是好事。”
皇帝最终在奏疏上批下朱红御笔:
“朕知道了。学风关乎国运,所奏甚合朕意。着该员等悉心编纂,务使义理明澈,以端士习。
书成之日,送部览定,候旨颁行。钦此。”
这道旨意,虽未立刻给予全书官方地位,但明确表达了皇帝的支持态度,并将“候旨颁行”作为最终目标,等于为《理学正源》的编纂披上了“奉旨修书”的光环。
...
消息传回清流书院
当姜淮接到皇帝的批复时,编纂班子群情振奋。顾青岩抚须长叹:“有了陛下这句‘甚合朕意’,我等便是手持尚方宝剑了!”
钱文奎激动道:“大人此疏,切中肯綮!自此,我辈编纂《理学正源》,便是奉旨匡正学风,名正言顺!”
姜淮神色平静,但眼中锐光更盛。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达成。
有了皇帝的首肯,《理学正源》便不再是单纯的学术着作,而是承载着官方意志的思想利器。其未来颁行天下,挤压乃至清除心学影响的道路,已铺平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