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亚楠看着手机，有点不习惯。
她保留了很多自己用得惯的软件，当然，偶尔用来消磨时间的手游，尤其是抽卡类都已经没了，看来氪金也没法让游戏公司在时代浪潮非转欧。
Vx还在，页面已经变化得她快认不出，但勉强能用，那些群聊她一个都不认得，聊天也寥寥无几，再看通讯录，陌生人一大堆，有个别熟悉的名字，她又不敢直接去联系。
【你好，我阿兹海默了，不记得我29到现在的事儿了，您老跟我说说？】
想想就诡异。
以前的Vx群大概改过名了，很多人也改了Vx名，她能搜到的绝大多数曾经备注过，但是有些可能是四十年间改了备注或者删除了，也没有找到。
她去看朋友圈，感觉过了四十多年，老年人的世界也没多大变化，不外乎旅游，宅家，泡茶种花和玩丝巾，年轻人的朋友圈……好吧，她也看不懂。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她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隔离了！
姜多多忙了一个上午，终于松了口气，陪着方亚楠吃午饭，吃的时候道：“下午江谣和添仪会过来看你，一起吃个饭，我订点菜，你有什么想吃的？”
添仪？哦，韩添仪，她外孙女。
方亚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厌倦。她连眼前人都还没整熟，转眼又要去接触“熟悉的陌生人”，真是想想就亚历山大。
但她怎么能拒绝自己的外孙女呢，还是传说中由自己“带大”的，就算自己不认得对方，对方至少也会善待自己吧。
“添仪……”方亚楠很不习惯的叫出这个名字，“她怎么样啊？”
姜多多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勉强的笑了笑：“可比我们方鹗出息多了，像她妈。”
啊，这信息量就来了，江谣作为这个家的大姑子，对方近贤余威犹存，作为弟媳，姜多多大概不会觉得很舒服。
“她是去读大学了？”
“嗯，在隔壁h大，学的服装设计。”
“哦哦，”h大方亚楠还是知道的，还挺不错的大学，但不至于一流，尤其是服装设计，“她是，艺术特长？”
“对啊，”姜多多似乎很乐于回答这个问题，“当初为了这个志愿，好一通折腾呢。”
“折腾什么？我不同意吗？”
姜多多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啊，不是，你同意的。”
“那是她妈妈不同意？”
“……也不是。”
“那有什么好折腾的！？”
“是她自己不愿意。”
“……啊？”
“然后你，哦不，我们都觉得，她那个成绩，去走一下艺考，比较，保险。”
方亚楠：……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以前还想着如果自己有孩子鸡不鸡娃，心里觉得如果孩子不愿意她就把他的人生交给他自己做主，结果没想到现实那么快打脸了，她不仅鸡娃，她还鸡孙！
“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她那个分数考下来，要不是有艺考加分，h大都悬，我觉得就该听你的。”姜多多给她夹菜，“我们方鹗现在不也开始了？竞赛，音乐，能去都去，就像你说的，事在人为嘛。”
想到自家孙孙周末大清早还要出去补习，她刚才还幸灾乐祸的，方亚楠心里百味陈杂，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给孩子们，压力太大了？”
姜多多笑看她一眼：“没你做表率，拿什么来说事？应该的。”
所以她这老祖宗真是万恶的存在吗？！
方亚楠心有戚戚，埋头喝粥。
“你多吃点，下午让添仪带你楼下到处走走，你身子骨还好的，多走走有利于康复。”
“哦哦，好。”
“顺便啊，可以让她帮你回忆回忆，不管怎么样，她跟你亲，说不定一下子都想起来了呢？”
这个可能……是没有的了。
方亚楠反而紧张起来，生怕那个亲亲外孙女看出什么不对来。
吃完午饭又坐了一会儿，门铃响了，江谣率先进来，后头跟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儿。
“妈！”
“外婆！”
方亚楠一秒钟时间连升两级，表情瞬间就垮了。
女孩儿越过她妈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方亚楠，“我想死你啦！”
方亚楠手足无措的僵着，许久才勉强抬手回抱一下。
韩添仪跟她妈有五分像，大眼尖脸，浓眉翘鼻，长得很是好看，她嘴唇有些略厚，配着轮廓深刻的上半脸，看起来英气勃勃，一头浓密的大卷发披下来，却不像是精致的洋娃娃，像是二次元中的御姐。
而且刚才看那一眼，个儿还挺高来着，也不是弱不禁风的身段。
哎，青春啊。
“外婆外婆！记得我吗？”韩添仪抬脸指着自己，一脸自信。
方亚楠露出慈祥的微笑，果断：“不记得。”
“啊，”韩添仪哭丧脸，“怎么可以不记得我啊！”
她转头：“妈，外婆说不记得我了！”
江谣正拿着一堆菜给姜多多送去，闻言回头：“她亲女儿都不记得，还能记得你？”
“哼！”韩添仪撅起嘴，坐在方亚楠身边，“外婆，你回家看过吗？”
“你们那儿？视频里看了一圈。”
“也没印象啊？”
“没。”
“啊，那可怎么办，”韩添仪看看厨房那儿，起身，“外婆，我带你下楼转一圈吧！”
敢情是早就商量好的，方亚楠无所谓，点点头。
“妈，舅妈，我带外婆下楼转转呀！”
“去吧去吧。”
韩添仪推着方亚楠轻快的走了出去。
方亚楠其实觉得挺违和的，毕竟刚才通过姜多多，她知道自己在韩添仪的人生方向上划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按理事情没过去多久，韩添仪应该对她很有芥蒂。
反正要是她连上学都被大人指手画脚，肯定要闹一阵子脾气，但是韩添仪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亲亲密密的样子。
是感情真的很好吧，一定是的。
楼下社区公园小径幽深，绿荫如林，挡住了徐徐寒风，漏下点点暖阳，很是舒服。
方亚楠一直是心乱如麻的状态，自然没先开口的心情，还是韩添仪走了几步，忽然道：“所以外婆，你是把什么都忘了吗？连自己都忘了？”
她这么一问，方亚楠意识到，江谣他们并没有把自己确切的病情转达给她，毕竟她之前消息泄露太多，已经让很多人知道了自己“觉得自己二十九岁”。
她不知道韩添仪这么问，瓶里装的什么药，便模糊的“嗯”了一声。
“呵！”
这一笑，让方亚楠的嘴角都翘了翘。
果然如她所料，小姑娘心里有怨气呢。
“所以就算我说，你逼我学的那个狗屁专业很垃圾，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咯？”
“……什么专业？”方亚楠装傻，反正韩添仪也不可能去和姜多多对峙。
韩添仪语气冷漠：“你嫌我学习不好，逼着我高二去学画画走艺考，结果我上了个二流大学的服装专业，这些你也不记得吧。”
“是啊。”方亚楠也神色冷漠。
她发现一些小说里面写的并不全对，有些人失忆了也会对一些熟悉的人产生反应，可她没有，现在的她完全就是自己，身体上除了岁月赋予的伤痛，没有对她的意识产生影响。
否则以己度人，老方亚楠应该是觉得愧疚的吧。
她很满意，但又有些心虚。
这样冷漠的老方亚楠，会伤到她的家人。
但她实在热络、关怀不起来。
尤其是对方还散发了敌意的情况下。
“那我要是说，我打算转专业，转不了我宁愿退学，你怎么办？”韩添仪又问。
“那就做呗。”方亚楠毫不犹豫。
“……你现在又支持我了？”韩添仪气笑了，“你知道我要换什么专业吗就同意。”
“不知道，”方亚楠有些无奈，“但我都这样了，我也阻止不了你吧。”
“所以就算方鹗说他要退学打游戏你也同意？”
啊？这什么转折。
“他真的这么说？”方亚楠问。
“看吧，是不是又要说这样没出息不行绝对不行了？”
所以老方亚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她自己也不是被鸡娃长大的，也没强迫别人服从自己的爱好，怎么到老了这么专横？
为孩子好就能独断专行吗？
或者说现在只是韩添仪的一面之词，她自己被韩添仪离间了？
方亚楠感到心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判断他现在的选择好还是不好？”
“你对他倒是挺宽容的。”
“如果现在学历这种东西真的没用了，那他只要确定自己不会啃老，想干什么都没关系。但如果学历还是一条有基本保障的路，那我肯定会劝你和他都努力走一走。”方亚楠努力解释，“我觉得不管我记不记得你们，我的这个观念应该没变过吧。”
“切，反正什么你都有道理的。”
方亚楠立刻回嘴：“所以你也承认你是没道理的了？”
“不，你只是从自己角度出发，根本不考虑我们的自身情况！”
眼看这辩论就要没完没了，方亚楠宁愿回去面对一堆人也不想再面对这个咄咄逼人的外孙女，她闭了闭眼：“你有怨气我明白了，但我现在这情况大概不适合跟你促膝长谈，要不你让外婆先歇歇？”
韩添仪停顿了一下，大概自己也意识到说得太过了，尤其是在方亚楠还是个病人的情况下，便沉默的继续往前推。
这散步散得像上刑，感觉拐弯就是绞刑架了。
要不要求回去吧，本来身体就不好，再散步下去，身心俱伤了要。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个疑惑的声音：“奶奶？你怎么下楼了？”
方鹗？！哎哟我的乖孙孙！
方亚楠猛地抬头，惊喜的看过去，就见方鹗从拐角过来，看到她笑了一下，看到她身后的人，笑容瞬间拉了下去，嫌弃道：“哦，你来啦。”
韩添仪：“干嘛，不能来？”
“来就来呗，”方鹗提了提挂在背后的包，露出个阴险的笑，“不来怎么会知道奶奶还有个孙子呢？”
身后猛地出现一声极轻微的咯嘣声，是指节紧握的声音。
方亚楠听到耳朵里，头皮都麻了。
什么？几个意思？这话有啥内涵吗！？她怎么听不懂？
她才回来第一天！不要上来就给她重头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