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门开启的摩擦声,如同命运沉重的叹息,瞬间攫住了门外三人的心脏,苏成猛地将母亲和妻子护到身后,一步跨前,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死死钉在走出来的主刀医生赵峰脸上。
赵峰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带着如释重负神情的脸,他额发被汗水浸湿,白大褂的领口也有些汗渍,但眼神是亮的。
“手术…很成功!”赵峰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却如同天籁,“三支主要血管严重堵塞,最危险的一支堵了99%,我们植入了两枚支架,血流恢复通畅!虽然术中出现两次室颤,但都及时电复律过来了!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了,血压、心率都回来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老天爷啊!”王秀兰双腿一软,要不是林晚晴死死搀扶,几乎瘫倒在地,巨大的狂喜和虚脱感让她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苏成紧绷到极致的身体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近乎眩晕的暖流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扶住墙壁,才稳住身形,成功了!父亲活下来了!
“谢谢!赵主任!谢谢您!谢谢整个团队!”林晚晴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连连道谢。
“先别急着谢,”赵峰摆摆手,神情依旧凝重,“手术成功只是第一步,患者心肌大面积坏死,心功能严重受损,接下来是关键的72小时危险期!必须转入IcU(重症监护室)严密监护,预防心衰、恶性心律失常、室壁瘤破裂等致命并发症!还有漫长的康复期等着他,心脏功能能恢复多少,要看后续治疗和病人自身的意志力了。”
“明白!我们全力配合!用最好的药!最好的监护!”苏成斩钉截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很快,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带着呼吸机、面色依旧苍白却有了微弱生机的苏建国被推出了导管室,送往IcU,王秀兰扑到移动床边,看着丈夫紧闭的双眼,颤抖着手想摸摸他的脸,又怕惊扰到他,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病床的栏杆,眼泪无声地流淌。
IcU的探视时间极其有限,当王秀兰和林晚晴轮流进去进行了短暂而揪心的探视后,苏成也走了进去。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重,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呼吸机的规律送气声交织成生命最脆弱的乐章,苏建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复杂的管线,胸膛随着呼吸机微弱地起伏,像一个被精密仪器维持的破碎玩偶。
苏成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冰冷的仪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他伸出手,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握住了父亲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手粗糙、布满老茧,冰冷而无力。苏成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俯下身,在父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嘶哑声音低语:
“爸,没事了…您挺过来了,好好睡一觉,儿子在外面守着。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成感觉到父亲那只冰冷的手指,在他掌心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一股巨大的酸涩再次涌上苏成的眼眶。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苏建国在IcU里经历了一次次凶险的指标波动,心衰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苏成如同磐石般守在IcU外,寸步不离。吴姐将朵朵照顾得很好,每天会发来朵朵的视频和照片,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家里的紧张气氛,在视频里奶声奶气地说:“朵朵乖,等爷爷好起来,给爷爷吃兔兔饼干!”
苏成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脸庞,是支撑他熬过漫漫长夜的光,林晚晴则成了王秀兰的主心骨,婆媳俩相互扶持,送饭、询问病情、安抚彼此。
苏成的“影子”高效运转着,苏建国转入了最高规格的单人IcU病房,配备了专属的特护团队,24小时不间断监护,国内顶尖的心血管专家通过远程会诊系统实时关注病情,调整治疗方案,最好的进口药物源源不断送入病房,王秀兰看着这一切,从最初的震惊、不安,到后来渐渐沉默,她不懂那些复杂的仪器和天价的账单,但她看得懂儿子眼中密布的血丝和那份沉默守护背后的力量,她不再问钱从哪里来,只是每天默默地熬好汤,让林晚晴送过来。
第四天傍晚,苏建国的各项生命体征奇迹般地趋向稳定,成功脱离了呼吸机,意识也清醒了不少。在医生评估后,终于从IcU转入了心内科的VIp单人病房。
病房宽敞明亮,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绿树,苏建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有了焦距,王秀兰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着温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吴姐抱着朵朵站在门口,朵朵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装满自制饼干的透明罐子,上面歪歪扭扭贴着“给爷爷”的纸条,她看到病床上的爷爷,大眼睛立刻红了,怯生生地小声喊:“爷爷…”
苏建国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落在小孙女身上,努力地扯动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爷爷醒了!爷爷看朵朵了!”朵朵的恐惧瞬间被喜悦取代,挣扎着从吴姐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床边,踮着脚,献宝似的举起饼干罐:“爷爷!吃!朵朵做的!兔兔!小熊!可好吃啦!吃了就好起来!”
苏建国看着孙女天真无邪的小脸和那罐充满童真的饼干,眼角无声地滑下一滴浑浊的泪水。
林晚晴端着一碗吴姐熬好的、温度刚好的草莓酸奶走进来(特意打成了糊状,方便病人吞咽)。苏成自然地接过来,在病床边坐下,用小勺舀起一勺粉嫩嫩、点缀着细碎草莓粒的酸奶,轻轻吹了吹,送到父亲唇边。
“爸,医生说可以吃点流食了,朵朵特意让吴阿姨做的草莓酸奶,您尝尝?”
苏建国虚弱地张开嘴,温润微甜的酸奶滑入喉咙,带着草莓的清香,他慢慢地吞咽着,目光却落在了儿子拿着勺子的右手上,那手背靠近腕骨处,一枚小小的、粉色的草莓创可贴旁边,一道狭长的、颜色略深的旧疤痕清晰可见。
那道疤…那么深…什么时候弄的?苏建国混沌的脑海里闪过模糊的念头,他想起自己无数次对儿子的责骂,想起工地上自己强撑着搬水泥时心里憋着的那股“恨铁不成钢”的闷气… 再看看眼前儿子专注喂食、眼底布满血丝却无比沉稳的样子,再看看床边担忧地望着自己的老伴儿,还有叽叽喳喳像个小太阳的孙女…
一股迟来的、汹涌的、混杂着悔恨、心疼和后怕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老人心中那堵名为“固执”和“失望”的高墙!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落下,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张着嘴,任由泪水流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手背上的伤疤和那枚小小的草莓创可贴,身体微微颤抖。
“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苏成吓了一跳,连忙放下勺子。
王秀兰和林晚晴也紧张地围了过来。
苏建国却说不出话,只是费力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苏成的手背,他的手指枯瘦,带着病后的虚软,轻轻碰了碰那枚草莓创可贴,又滑过那道旧疤痕,动作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苏成浑身剧震!他瞬间明白了父亲无声的泪水和触碰的含义!所有的委屈、隐忍、不被理解的孤独,在这一刻,被父亲这笨拙的触碰彻底抚平。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父亲那只枯瘦的手掌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苏建国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王秀兰捂着脸,泣不成声,林晚晴红着眼眶,紧紧搂着懵懂的朵朵。
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洒在病床上,将苏成手背上那道旧伤痕和那枚小小的草莓创可贴,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旧的伤痛或许无法磨灭,但新的印记,如同这温甜的草莓酸奶,正悄然渗入干涸的心田,带来生的希望与和解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