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每日更新,无声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沈听语那朵从天而降的“桃花”,萧烬寒的名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三班男生的小圈子里荡漾了好一阵余波。调侃、观察、分析成了枯燥备考间隙难得的调剂。
然而,青春的荷尔蒙似乎不甘寂寞,当学霸的冰山一角疑似松动时,另一股更贴近地面的暧昧气息,也在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这一次,敏锐的“人形扫描仪”谢云归,捕捉到了新的“异常数据”。
周三下午,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谢云归被周遇安硬拉着去了他们寝室,美其名曰“探讨一道物理竞赛题的第三种解法”。宿舍里弥漫着男生特有的混合气味——汗味、泡面味、还有一点洗衣粉的清香。
周遇安翻箱倒柜找他那本据说夹着绝世解题秘籍的旧杂志,谢云归则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像精密的雷达,扫过略显凌乱的桌面和床铺。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向然那铺得还算整齐的床铺上。靠近枕头的蓝色格纹床单边缘,一抹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亮色,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小小的、粉紫色的、带着一个极细小的透明小熊装饰的橡皮筋。
谢云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显然不属于向然。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空中虚点,仿佛在调取数据库进行比对。排除法:周遇安?不可能,那家伙只用最朴素的黑色发圈。晨野?更不可能,他头发短得几乎用不上。其他室友?风格不符。
他走过去,两根手指精准地拈起那根橡皮筋,转身,平静无波的目光投向正在书桌前对着手机屏幕傻乐的向然。
“向然。”谢云归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穿透力。
“啊?老谢?咋了?”向然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谢云归将橡皮筋平摊在掌心,伸到向然面前:“解释一下。在你枕边发现的,非男性用品,材质为弹性塑胶,装饰物为聚酯乙烯小熊。信息库比对结果:与顾今同学上周三体育课时佩戴在左手腕上的橡皮筋相似度99.7%。”
空气仿佛凝固了零点五秒。
向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抢过谢云归手里的橡皮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卧槽!老谢!你…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向然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窘迫。
谢云归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冷静的光:“客观陈述。它就在那里。并非翻找。现在,解释?”他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
周遇安也停下了翻找的动作,好奇地凑了过来,看看谢云归,又看看涨红了脸、手里死死攥着那根小皮筋的向然,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八卦的光芒。
向然张了张嘴,眼神躲闪,像被审讯的犯人。在谢云归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周遇安“快说快说”的无声催促下,他最终泄了气,肩膀耷拉下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是…是顾今的。”他承认了。
“然后呢?”周遇安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跑你床上了?你小子行啊!深藏不露!”
向然瞪了周遇安一眼,破罐子破摔般地说道:“就…就上周三体育课!咱们班和一班不是同一节吗?她打羽毛球,出汗了,把皮筋摘下来套手腕上……我…我就趁她不注意,顺手…顺手给薅下来了……”
“薅下来?”周遇安怪叫一声,“然后你就揣兜里了?还放枕头边上?向然同志,你这行为很值得深究啊!快老实交代,是不是对人家顾今有非分之想?”
向然的脸更红了,他攥着皮筋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眼神却不再躲闪,反而透出一种豁出去的坦率:“是!老子就是喜欢顾今!怎么了?不行啊?”
寝室里安静了一瞬。
周遇安用力拍了一下向然的肩膀,哈哈大笑:“行!太行了!你小子,眼光不错!顾今多活泼可爱一姑娘!啥时候开始的?快给兄弟坦白从宽!”
谢云归则在一旁,默默地在心里更新了他的“高三(3)班人际关系动态数据库”。向然—顾今,状态:单向明确表白(向然),双向高度疑似暧昧互动。证据链:物品转移(皮筋),频繁非必要接触(零食交换、课间互动频率高于平均值37%),情绪反应显着(向然脸红指数异常)。
向然被周遇安缠着,半推半就地开始讲述他和顾今那些“拉拉扯扯”的细节。
顾今会偷偷给他塞她最喜欢的海苔小饼干;会在走廊上遇见时,故意用肩膀撞他一下然后飞快跑开;会在他打球时,和一班女生站在场边,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追随着他;甚至主动跑来三班找他借书、问些其实她自己也会做的题……
而向然,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痞气十足的男生,在提起顾今时,眼底眉梢都带着一种笨拙又藏不住的温柔。
“其实…我也感觉她好像…对我也有那么点意思吧?”向然挠着头,笑得有点傻气,又带着点不确定的期待,“不然她干嘛老给我吃的?干嘛老找我?”
听着向然带着甜蜜烦恼的叙述,看着周遇安在一旁挤眉弄眼、谢云归冷静分析的样子,坐在旁边下铺的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窗外,暮色四合。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在伏案疾书。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着物理错题本,视线却空洞地落在窗外。
沈听语和萧烬寒的“学术交流”似乎有了进展,偶尔能看到他们一起从数学办公室出来,虽然隔着距离,但沈听语低垂的侧脸在夕阳下似乎柔和了许多。向然和顾今更不用说,刚才还看到向然在走廊上,把一个橘子塞给顾今,顾今笑着拍了他胳膊一下,两人打闹着跑开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只有我这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寂静。
叶瑶。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自从那天被沈听语一语点破,又被众人“审判”之后,叶瑶真的开始“保持朋友该有的距离”了。她不再频繁出现在三班后门,即使来了,也真的只是找沈听语讨论题目,目光刻意避开我的方向。我给她带的零食,她婉拒了两次后,我就再也没送过。晚自习后“顺路”的同行,也变成了她刻意早走或晚走,避免碰面。
我们真的变成了最普通、最安全、也最疏离的“朋友”。连走廊上遇见时那客套的微笑,都显得格外公式化。
为什么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都能够如此轻松自在地相处,而我却不行呢?为什么沈听语能够一边劝告我要与她保持距离,一边却又似乎深陷在萧烬寒的“数学难题”之中呢?为什么向然和顾今可以如此毫无顾忌地打闹、分享零食、眉目传情呢?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和叶瑶,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硬生生地隔开,只能远远地隔着那道冰冷的“朋友”界限,遥遥相望呢?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就好像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酸涩,如同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住了我的心脏,而且还越缠越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真的好后悔啊,这种后悔是我从未有过的。我并不是后悔喜欢上了她,而是后悔那天在教室门口,我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地去追问她呢?为什么要让她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呢?
如果当时的我能够再冷静一些,再克制一些,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也许我们还能够继续维持着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别人的眼中,我们依然会是那对令人羡慕的“模范 cp”。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如今的我们,甚至连靠近彼此都变得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逾越了那道“朋友”的界限,给对方带来负担。
“啧!”一声烦躁的咂舌从我口中溢出,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狠狠划下一道长长的、凌乱的痕迹。
“江大爷,干嘛呢?跟纸有仇啊?”周遇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和向然、谢云归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教室,正站在我桌边。周遇安脸上还带着刚才八卦向然时的兴奋余韵。
向然也凑过来,胳膊搭在我肩上:“江哥,看你半天了,魂不守舍的。想啥呢?不会还在琢磨叶瑶吧?”
我的沉默和脸上显而易见的阴郁,就是最好的回答。
周遇安和向然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几分。周遇安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压低声音:“兄弟,还别扭着呢?叶瑶这几天……是有点刻意躲着你哈?”
“何止是刻意!”向然接口,语气带着点为我抱不平,“早上在食堂,顾今叫她过来跟我们一起坐,她看了一眼江哥,直接端着盘子去另一边了!搞得顾今都莫名其妙!”
这话像一根针,又扎了一下。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烦躁和压抑几乎要溢出来。
“是!我是在想她!”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谈情说爱,打打闹闹,暧昧不清!为什么就我和她不行?非得是这种不冷不热、相敬如宾的‘朋友’?那天……那天我他妈就不该追着问她!我要是装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是不是现在还能跟以前一样?”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深切的懊悔和不甘。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教室后门,一个抱着几本书的身影,在听到“叶瑶”和“那天”几个字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是顾今。她本来是来找向然的,却意外地听到了我这番带着浓烈后悔和怨气的倾诉。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屏住呼吸,悄悄站在门外阴影里,侧耳倾听。
周遇安拍了拍我的背,试图安慰:“江临,别钻牛角尖。叶瑶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轴得很,她认准了‘朋友’这个安全区,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给她点时间……”
“时间?高考倒计时还有多少天?”我苦笑着打断他,指了指黑板,“我怕等时间给够了,黄花菜都凉了,人也走远了。”
向然挠挠头:“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吧?要不……兄弟我再帮你创造点机会?”
“创造什么机会?”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听见沈大学霸的教诲吗?‘保持距离’,‘先好好学习’。我现在凑上去,不是更惹人烦吗?” 那句“模范cp”的过往,此刻听起来像是个巨大的讽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云归忽然推了推眼镜,目光精准地投向教室后门的方向,平静地开口:“顾今同学,信息收集完毕了吗?按照人际交往礼仪,非邀请的窃听行为,有效率低于主动询问。” 他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安静。
我们三人猛地回头。
只见顾今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抱着书从后门阴影里跳了出来,脸上带着被抓包的尴尬和一丝狡黠,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向然和我,丢下一句:“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找沈听语!” 然后,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就跑,方向却不是沈听语的座位,而是直奔一班教室!
向然:“卧槽!完了!” 他下意识就想追出去。
周遇安一把拉住他,脸上却露出了然又无奈的笑容:“追什么追!人家顾今是去当‘信鸽’了!江临,你的‘后悔宣言’,看来要直达‘天听’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顾今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懊悔自己刚才的失言,又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微弱的期待——顾今会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叶瑶吗?叶瑶……听了之后,会怎么想?
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悄然笼罩心头。那刻意维持的、脆弱的“朋友”平衡,似乎终于要被这意外的插曲,推向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