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科参考人数最多,榜墙前自然也最是拥挤。狂喜的尖叫与失望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有人被同伴高高抛起,也有人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人潮里,瞬间便不知被踩了多少脚。
紧接着,便是明法科放榜。
相较于进士科,明法科和明算科的参考人数都只有几百人,所以此两科只取三十人,围观者也大多是参考的学子和懂行的官吏家眷。人群虽不像方才那般疯魔,却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气氛紧张。
终于。
“明算科的榜单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呼啦”一下,竟朝着另一面空着的榜墙涌去。那架势,比刚才看进士科放榜时还要热烈几分。
不远处李世民的马车旁,房遗爱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他时不时抬手抹一把额头,又偷偷去拉高阳公主的衣袖,好像想找点支撑。
高阳公主不知从哪儿寻来几朵娇艳的小花,踮起脚尖,亲手给他插在发髻上,还一本正经地美其名曰:“这叫‘高种’,必定高中!”
房遗爱顶着一头花,脸涨得通红,活像个准备出阁的大姑娘,但也只敢嘴里嘟囔着:“这……这像什么话……我一个大男人,戴这玩意儿……”
马车内,李世民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乐呵呵地对身旁正襟危坐的房玄龄道:“老房啊,放宽心,要对遗爱有信心嘛。”说着,他还不忘拍了拍房玄龄的肩膀。
房玄龄嘴角抽了抽,拱手道:“陛下说的是,犬子……能参加便已是进步,重在参与,重在参与。”他心里可没这么轻松,这明算科,说实话,他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儿子那点算学天赋,他这个当爹的能不清楚?要不是太子殿下硬是把那小子拎去东宫,他连考都不会让他考。
话是这么说,可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榜墙,连眨都不眨一下。
李世民和房玄龄此次是没提前看明算科榜单的。进士科与明法科的卷子,主观题多,他们自然要仔细把关,所以早就核验过了。
可这明算科,基本全是客观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全由马周那些愣头青批阅,最后结果是魏徵核验的。
李世民是看了题目后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想看。房玄龄呢,则是有些害怕看结果……
所以,干脆等到今日。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让人期待啊。
......
“来了!来了!贴上去了!”
随着鸿胪寺官员将明算科的榜单缓缓展开,人群彻底沸腾。
冲在最前面的,不仅有考生,更有大批红着眼睛的赌徒,以及崔家、王家之人。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恨不得把眼睛长到榜单上去。
那一张薄薄的纸,在此刻,便是金山银山。
“快看!快看有没有房遗爱那草包!”
“老子押了他三百贯落榜,可别让老子亏了啊!”一个粗嗓门的赌徒喊道,声音里带着焦躁。
他旁边,另一个瘦小的赌徒则喃喃自语:“房二郎啊房二郎,你可千万别给我争气啊,我那婆娘的嫁妆钱,可都押你落榜了……”
房遗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他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盯着那张缓缓展开的榜单。
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悄悄抓住了他的手。
他侧头,正对上高阳公主那双满是鼓励与信任的眼眸。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房遗爱心中一暖,那股子紧张劲儿,竟也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幸福,好像就算落榜也不亏了吧。
人群的目光,都自觉地从榜单的最末尾,也就是第三十名,开始往上寻找。
“第三十名,没有。”
“第二十五名,不是。”
“第十名,还没有!”
“哈哈哈哈!我就说那房遗爱是个废物!爽了!爽了!”一个押了重注的赌徒,看到前二十名里都没有房遗爱的名字,已经开始提前庆祝。他兴奋地拍着大腿,仿佛那三百贯已经落入囊中。
崔家的管事也松了口气,他仔细地从后往前看,嘴里还嘀咕着:“我就说嘛,那纨绔子弟……”可他越看越心惊。
怎么……怎么没有大公子的名字?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操!我怎么没上榜!”说话之人正是崔家管事身旁的崔家大公子崔不削。
榜单上,那些名字,竟有大半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寒门士子。这怎么可能?明算科,不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主场吗?
“不对!还有前三甲!”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此次科举,三科的前三名,都是单独列在榜首最上面的位置。
崔不削闻言,精神一振,对啊!我肯定是前三甲!以我的本事,怎么可能在前三之外?他立刻将目光投向榜单最顶端,刚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齐齐投向了榜单的最顶端。
那里,用加粗的笔墨,写着三个名字。
周通……
墨九……
众人的目光越过这两个名字,最终汇聚于那最高的位置。然后,整个端门前,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不是……哥们,我好像……有点不识字了。”一个赌徒揉了揉眼睛,又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他不敢相信地指着榜首,声音颤抖地问身边的人,“你们看看,那……那三个字,念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只见榜首之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
房!遗!爱!
“……”
“……”
“……”
全场皆惊。
方才还在庆祝的赌徒,嘴巴张得老大,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三百贯,没了!
崔家管事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啊”了一声,一百万两啊!
崔不削更是如遭雷击,他呆呆地看着那三个字,身体摇晃了两下,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家族的声誉,自己苦心经营的“天才”人设,在这一刻,被这三个字彻底击碎。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发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
“中了!遗爱!你中了!明算科会元!会元啊!”
高阳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她激动得又蹦又跳,一把抱住了身旁的房遗爱,欣喜若狂!
而房遗爱本人,还顶着一头的小花,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耳边嗡嗡作响,高阳公主的拥抱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会元?我?房遗爱?那个只知道勾栏听曲,天天被老爹骂的房遗爱?
“唔,意料之中。”李承乾负手而立,脸上挂着微笑,云淡风轻。
马车内,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朗声大笑,他重重地一拍房玄龄的肩膀,声音洪亮:“好啊!玄龄!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房玄龄表面上还维持着宰相的风度,连连拱手,声音都有些发颤:“不敢当,不敢当,犬子不才,纯属侥幸,侥幸……”
可他那张憋得通红的老脸,和那咧到耳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狂喜。
吾儿,当真有麒麟之才啊!
爽!太他娘的爽了!
设宴!必须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