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的心情本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来自西域的捷报，如同雪片一般，接连不断地飞入长安。先是太子以一支商队，兵不血刃拿下丝路重镇撒马尔罕，而后又是军神李靖出兵，助波斯皇帝平定内乱。
最让他龙心大悦的，是那份刚刚签订的《泰西封盟约》。
割地？没有。赔款？不是。称臣？更谈不上。
波斯帝国，那个与大唐、与中原王朝纠缠了数百年的强大国度，竟然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绑在了大唐的战车上。开放所有市场，允许大唐的银行和报纸自由流通，甚至，每年要将四成的丝路贸易利润，作为“军费”上缴给大唐国库。
这哪里是盟约？这简直就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大得让李世民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戎马一生，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最明白开疆拓土的不易。为了一个突厥，大唐付出了多少鲜血和代价？可他那个儿子，远在万里之外，只是动动嘴皮子，写几封信，就让一个不亚于突厥的强国俯首帖耳。
“哈哈哈哈！”李世民忍不住再次放声大笑，手中的盟约抄本被他捏得微微发皱，“好！好一个镇国天策上将！朕的麒麟儿，果然没让朕失望！”
一旁的内侍总管王德，躬着身子，脸上也堆满了笑容：“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殿下文成武德，实乃我大唐万年之幸啊！”
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再下几道封赏的旨意，让这份喜悦传遍整个大唐。
就在这时，一名百骑司的校尉，神色紧张地快步走入殿内，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着一份用火漆封死的黑色密报。
“陛下！撒马尔罕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亲发，最高等级密电！”
李世民的笑容微微一滞。这个时辰，承乾又发来密电做什么？难道西边又出了什么变故？
他挥了挥手，王德立刻上前，接过密报，用小刀仔细地割开火漆，将里面的纸条呈了上来。
李世民接过纸条，展开一看。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殿下，长安，‘蛰龙’已醒。‘焚城’计划，启动。”
“轰！”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瞬间一黑。
焚城？
在长安，焚烧朕的都城？
他手中的纸条，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几乎拿捏不住。甘露殿内刚刚还喜气洋洋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王德见李世民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扶住他。
“滚开！”李世民一把推开王德，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
“蛰龙……焚城……”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杀气。
是谁？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策划如此丧心病狂的阴谋！
他刚刚还在为儿子的盖世奇功而骄傲，转眼之间，一盆冰水就从头顶浇了下来。敌人已经把刀子，递到了他的心脏门口！
“来人！传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立刻入宫！立刻！”李世民的声音，嘶哑而又充满了暴戾，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
整个皇宫，瞬间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
不到半个时辰，三位大唐的宰相，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甘露殿。他们看着李世民铁青的脸色，和地上被砸得粉碎的茶杯，心中都是一沉。
“陛下，可是西域战事有变？”房玄龄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纸条，扔到了他们面前。
三人捡起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和李世民一样惨白。
“焚城？！”长孙无忌失声惊呼，“这……这怎么可能！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哼，怎么不可能？”李世民冷笑一声，“那条叫‘烛龙’的疯狗，在波斯输得一败涂地，这是要跟朕掀桌子了！”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封锁四门，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就算是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得把这个‘蛰龙’给朕揪出来！”魏徵性格最是刚直，当即出列，大声说道。
“对！必须立刻搜查！”房玄龄也附和道，“不管对方的计划是什么，只要我们提前动手，打乱他的部署，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李世民即将下令之时，又一名百骑司校尉，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进来。
“报！陛下！太子殿下第二封加密电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世民一把夺过电报，展开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一次，电报的内容更短，也更让人匪夷所思。
“敌已入瓮，请君观戏，切勿妄动。”
甘露殿内，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张纸条。
什么意思？
敌已入瓮？敌人是谁？瓮又在哪里？
请君观戏？这都火烧眉毛了，他让我们看戏？看什么戏？看敌人怎么把长安城烧成一片白地吗？
切勿妄动？不让我们搜查，不让我们戒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混账！这个逆子！他疯了吗！”
李世民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龙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张由金丝楠木打造的龙案，竟被他拍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他到底想干什么！”李世民指着那封电报，气得浑身发抖，“朕的江山社稷，长安城百万军民的性命，在他眼里，就是一场戏吗？他以为他是谁？神仙吗？能掐会算，算准了敌人的一举一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长孙无忌赶紧跪下，“太子殿下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啊！您想，从扬州到西域，殿下哪一次不是算无遗策？他既然敢说‘敌已入瓮’，就说明他有绝对的把握！”
“把握？他有什么把握！”李世民怒吼道，“他在撒马尔罕，离长安万里之遥！他凭什么有把握？就凭这几句不知所云的鬼话吗？万一，万一他算错了呢？这个代价，谁来付？他付得起吗！”
房玄龄也跪了下来，额头上满是冷汗：“陛下，辅机言之有理。太子殿下的心智，远超常人。他让我们‘切勿妄动’，恐怕是担心我们一旦大张旗鼓地搜查，反而会打草惊蛇，逼得敌人狗急跳墙，提前动手。那样的损失，恐怕会更大。”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等着敌人把火点起来吗？”李世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整个长安城。
一边，是迫在眉睫、足以动摇国本的“焚城”危机。
另一边，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儿子，那封充满了无上自信，却又显得无比狂妄的电报。
信，还是不信？
动，还是不动？
李世民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炸开了。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抉择，玄武门之变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犹豫和煎熬。
他缓缓地坐回龙椅，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甘露殿内，落针可闻。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无力。他们也想不通，太子到底布下了什么局，能让他有如此惊人的自信。
良久，李世民睁开了眼睛。
眼中的狂怒和暴躁，已经褪去。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朕就再信他一次！”
“朕就陪他看一场戏！看看他到底能给朕唱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声音冰冷地说道：“传朕旨意。从现在起，长安城内，一切如常。不许戒严，不许搜查。所有衙门，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陛下英明！”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李世民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传朕密令！命长安城所有百骑司、金吾卫、左右武卫，共计三万兵马，暗中集结，枕戈待旦！所有将校，甲不离身，刀不离手！”
“告诉他们，给朕死死地盯住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异常！只要那逆子说的‘戏’，有半点演砸的迹象，朕不管什么‘切勿妄动’，立刻给朕把整个长安城封死！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条‘蛰龙’给朕挖出来！”
“朕倒要看看，是他李承乾的戏台子硬，还是朕这三万大军的刀把子硬！”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灯火璀璨的长安城，声音里带着一丝谁也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高明啊高明，你可千万，别让阿耶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