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台下,死一样的安静。
先前还喧嚣鼎沸的人群,此刻落针可闻。
那些嘲笑叶归尘的血魔宗弟子,脸孔上的笑容僵住,像是被冰冻的滑稽面具。
合欢宗的弟子们,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滚圆,看着台上那颠覆认知的一幕。
那个被他们视作“玩物”、“弃子”、“小白脸”的新晋弟子,此刻正站在血色龙卷的中心。
他衣衫破碎,浑身是血,却像一尊从远古走出的神只。
滔天的血海,血子涯引以为傲的绝学,正化作养料,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咕咚。”
不知是谁,先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那……那是什么功法?”
“他……他把血子涯的血海给吞了?”
“我的天……”
议论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嘲讽与不屑,而是充满了恐惧与战栗。
那股从叶归尘身上散发出来的吞噬气息,蛮横,霸道,凌驾于一切之上。
离得近的弟子,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发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噗通。
一个先前叫嚣得最欢的血魔宗弟子,两眼一翻,直接瘫倒在地,口吐白沫。
更多的人,在不受控制地后退,想要离那个吞噬一切的旋涡远一点。
他们现在才明白,自己刚才嘲笑的,究竟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的脸孔比台下的弟子更加难看。
他们脸上的“理所当然”和“满意”,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苍白。
一个长老手中的茶杯脱手,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却毫无察觉。
“此子……此子他……”
“宗主之前维护他,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们……我们差一点,就为宗门招惹了一个……”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但所有人都懂。
他们看向柳媚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待一个做出“明智”选择的宗主。
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不解,还有深深恐惧的眼神。
柳媚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她站着,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那滴从她眼角滑落的泪,已经干涸。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台上那个身影。
那个喊出“弟子不悔”后,引爆玉佩,走向“死亡”的身影。
那个在“死亡”中,又浴火重生的身影。
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一场狼狈的表演,是为了激怒血子涯。
那一次次受伤,是为了降低所有人的戒心。
那最后一次重创,是为了引爆玉佩,创造出一个无人能懂的“场”。
而他喊出的那句“不悔”,不是愚蠢,也不是质问。
是在告诉她。
师尊,看好了。
看我如何为你,撕碎这一切。
心,像是被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
柳媚抬起手,看着自己发白的指节。
就是这只手,把他推上了台。
“我……都做了什么……”
她喃喃自语。
老祖那道威严冰冷的意念,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她神魂中炸响。
“杀了他!”
“柳媚!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此子断不可留!”
可这一次,柳媚像是没有听见。
她心中的那根弦,已经断了。
什么宗门安危。
什么老祖命令。
都见鬼去吧!
她猛地抬起头,化神期的灵力在她体内轰鸣。
她要上台。
她要去他身边。
哪怕是与整个宗门,与那位老祖为敌!
就在她将要动身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雷,从合欢宗禁地的方向传来。
整个合-欢宗的山门,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一股恐怖到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的威压,从后山冲天而起。
“《吞天魔功》!”
一个苍老、愤怒、带着惊疑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合欢宗的上空。
“是上古禁术!此子决不可留!”
天空,在刹那间暗了下来。
一只由纯粹神念构成的无形大手,在云层中凝聚成型。
那只手遮天蔽日,带着抹除一切的威能,跨越了空间,直接朝着合欢台上的叶归尘,狠狠拍下!
“老祖出手了!”
“天啊!”
所有人都骇然地抬起头,看着那只代表着合欢宗最高战力的大手。
柳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也不想,就要冲过去,挡在叶归-尘面前。
可那只神念大手的速度,超出了她的反应。
完了!
柳媚的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然而。
就在那只足以抹平山峦的大手,即将拍在叶归尘身上的前一刻。
异变,再次发生。
以叶归尘的身体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扭曲的波纹,扩散开来。
那正是他引爆玉佩之后,残留下来的“奇点领域”。
神念大手拍在这片扭曲的波纹上,如同泥牛入海。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那足以抹杀化神之下一切生灵的攻击,被那片混乱的规则之力,撕扯,扭曲,然后消弭于无形。
“嗯?!”
禁地深处,传来一声惊怒的咆哮。
“这是什么东西!”
“我留在玉佩里的力量……竟然成了他的护身符?!”
老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暴怒。
他没想到,自己为了以防万一留下的后手,那个用来禁锢叶归尘的手段,在被引爆后,反而成了保护叶归尘的屏障。
“给-我-破!”
天空中,那只无形的大手,光芒更盛。
它不再是一掌拍下,而是化作无数神念利剑,疯狂地冲击着那片扭曲的领域。
“咔嚓……咔嚓……”
扭曲的领域,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
它毕竟只是残余的力量,撑不了多久。
合欢台上。
叶归尘没有理会头顶上的惊天变故。
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猎物身上。
血子涯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他原本英俊的面容,此刻已经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布满了褶皱。
一头血色的长发,变得枯黄,大把大把地脱落。
他的修为,从金丹大圆满,一路狂跌。
后期……中期……初期……
最后,连金丹都无法维持,“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不……我的修为……我的血……啊……”
他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身体彻底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砰。
干尸倒在地上,化作一捧飞灰,随风而散。
血魔宗圣子,血子涯,陨!
所有从血子涯身上抽离的精纯气血能量,尽数涌入叶归尘的体内。
《吞天魔功》疯狂运转,将这些能量炼化,提纯,再注入他那早已濒临极限的丹田。
轰!
一声闷响,从叶归尘的身体内部传出。
那道卡了他许久的,从金丹后期到大圆满的壁垒,被这股磅礴的力量,狠狠撞碎!
他的气息,在这一刻,疯狂暴涨!
身上所有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皮肤。
散乱的黑发无风自动,拂去血污,恢复了原有的光泽。
叶归-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吞噬之意,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站在台上,白衣虽破,身形却如山岳般挺拔。
金丹大圆满!
就在他突破的瞬间。
“咔嚓!”
头顶那片扭曲的领域,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破碎。
禁地老祖那狂暴的神念再无阻碍,化作灭世的洪流,当头压下!
合欢宗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在这股威压下瑟瑟发抖。
柳媚强撑着站立,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摇晃。
完了!
这一次,真的完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叶归尘必死无疑的时刻。
叶归尘动了。
他身上那股刚刚攀升到顶点的,属于金丹大圆满的强横气息,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被扎破的气球,瞬间干瘪。
他刚刚恢复血色的脸孔,转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一根被狂风吹断的稻草,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一次倒下,没有了之前的惨烈,只有一种油尽灯枯的虚弱。
倒下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高台。
正是柳媚飞奔而来的路径。
“尘儿!”
柳媚的嘶喊声响彻全场。
她化作一道火红的流光,冲上高台,在叶归尘身体即将砸在地上的前一刻,将他接住。
柔软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叶归-尘“昏迷”的脸上,被血污和黑发遮挡的嘴角,向上勾起了一个无人看见的弧度。
柳媚紧紧抱着怀里的男人。
他身上很冷,还带着血腥气。
可她却觉得,这是她这数百年来,抱过的最温暖的东西。
她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没事的……没事的……”
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就在这时,老祖的神念降临了。
那股足以撕裂神魂的意志,笼罩了整个合欢台。
它锁定了柳媚怀中的叶归-尘。
可它停住了。
神念“看”到,叶归-尘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神魂之火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这根本不像一个刚刚施展了上古禁术,吞噬了一位金丹大圆满的魔头。
更像是一个……被功法反噬,即将爆体而亡的倒霉蛋。
更重要的是,他被柳媚死死地抱在怀里。
而柳媚的身上,有老祖亲手赐下的护身法宝“合欢同心佩”。
这法宝与柳媚神魂相连,若强行攻击叶归-尘,那股力量有九成的可能会被同心佩转移,直接重创柳媚。
“让开!”
老祖愤怒的咆哮,在柳媚的神魂中响起。
柳媚抬起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老祖。”
她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全场。
“他是我合欢宗的弟子。”
“是我柳媚的人。”
她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男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谁敢动他,我便杀谁。”
天空中的威压,凝滞了。
过了许久。
那股让天地变色的神念,带着无尽的杀意与浓浓的疑惑,缓缓退去。
威压消失。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柳媚没有理会任何人。
她抱着叶归尘,旁若无人地站起身,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自己的寝宫——媚心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