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心殿内,柳媚的身体僵住。
那两个字,像两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阵远比先前更加剧烈的震动自地底深处传来,整座媚心殿随之猛地一晃。殿内博古架上的诸多玉器、瓷瓶一阵叮当作响,数件滚落于地,化为齑粉。
一股混杂着暴戾与惊惧的庞大神念,自后山禁地方向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搅得风云变色。以禁地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天地灵气竟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攫取,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灵气漩涡,疯狂倒灌而下。
合欢宗的天空,在这一刻彻底暗沉下来,恍若白昼入夜。
柳媚面色一变再变。
老祖这是要不惜损耗本源,强行破关而出!
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却已来不及深思“姬苍玄”三字究竟代表着何等禁忌。她看了一眼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虽恢复些许红润,但气息依旧若有若无的叶归尘。
绝不能让老祖靠近此地!
柳媚心念已定,双手立刻十指翻飞,捏出一连串繁复的法诀。一道道赤色灵光从她指尖弹出,精准地没入床榻四周的虚空之中。
嗡鸣声中,三层光芒各异的防御阵盘虚影先后亮起,分别呈现出琉璃色、淡金色与墨绿色,随即又隐匿不见,只余下几不可查的灵力波动。这三套阵盘,一是隔绝神念探查,二是防御物理冲击,三是稳固床榻周围的空间,皆是她多年珍藏的精品,此刻却毫不吝惜地用了出来。
布置完这一切,她没有丝毫迟疑,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残影,直接穿门而出。
殿外,一众媚心殿弟子已是花容失色,正惊恐万分地望着禁地方向那骇人的天象。远处,数道属于宗门长老的强大气息也已升空,个个面色凝重,不知所措。
“宗主!”
“老祖他……”
几名心腹长老见柳媚现身,立刻迎了上来,言语中满是焦急。
柳媚却对他们的问询充耳不闻,身形毫不停留,径直拔高,悬于媚心殿上空。她翻手取出一枚通体绯红,篆刻着复杂花纹的令牌。
“我以合欢宗主之名,启护山大阵,封山!”
声音并未动用多少法力,却清晰地传入了合欢宗内每一名修士的耳中,其中蕴含的威严不容置疑。
话音落,她将一缕精纯的法力注入令牌之中。那枚宗主令当即红光大放,射出一道粗壮光柱,径直轰入了合欢宗主峰的山体之内。
嗡——!
一声悠远绵长的轰鸣响彻天地。
一道肉眼可见的绯红色光幕,自主峰山脚下冲天而起,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来。不过数息功夫,光幕便抵达宗门边界,而后向上合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倒扣光碗,将整个合欢宗山门严丝合缝地笼罩其中。光幕之上,无数玄奥的符文流转不定,散发出厚重如渊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柳媚才将目光投向下方那些惊疑不定的长老和弟子。
“血魔宗之事或有反复,恐其宗门会有报复之举。所有弟子、执事、长老,即刻各归其位,严守山门,不得妄动!”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足以在短时间内稳住人心。
言罢,她不再多做解释,身形再次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没有丝毫迂回,笔直地朝着那灵气漩涡的中心——禁地,激射而去。
禁地之外,原本的平台早已面目全非。山体剧烈摇晃,一道道狰狞的裂缝不断蔓延,巨石如雨般滚落,地面震动不休,仿佛地龙翻身。
柳媚的身影在距离那扇紧闭的石门约百丈处停下,而后收敛了所有遁光,缓缓落下。她整理了一下仪容,双膝一软,对着石门的方向跪了下去。
“弟子柳媚,恳请老祖三思!”
“念在我合欢宗万年基业,还请老祖息怒收手,切莫为一时之怒,损伤了修行根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意味。她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只求能让老祖冷静下来。
回应她的,却是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直接在她神魂深处炸响的冷酷神念。
“滚开!”
那股庞大到无可匹敌的神念之力,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识海。柳媚闷哼一声,只觉脑中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紧接着,更多的信息随着神念强行灌入她的脑海。
“你已被那魔子蒙蔽心智!可知他身怀何物?那是《吞天魔功》!上古禁忌之术!此等功法,为天地所不容,为万道所共弃!今日若不将其神魂俱灭,他日,我合欢宗上下数万生灵,都将沦为他修行的资粮!”
老祖的声音里,除了暴怒,还有一丝被刻意压制,但柳媚依旧能清晰感受到的……恐惧。
《吞天魔功》!
柳媚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想过叶归尘的功法必定非同小可,甚至可能是什么失传的魔道秘典,却万万没有料到,竟会是这门只存在于最古老典籍记载中的禁忌之术。
可……那又如何?
她贝齿紧咬下唇,一丝血迹从嘴角渗出。她强忍着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挺直了上身,再次开口,声音因痛苦而有些嘶哑。
“老祖明鉴!叶归尘他……他已被功法反噬,一身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气海也已崩溃,根基尽毁,如今与废人无异,已不可能再对我宗门造成任何威胁!”
“弟子愿立下心魔大誓,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宗门之事!”
“担保?”
老祖的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拿什么担保!凭你这被蒙了心的宗主之位吗!”
轰!
话音未落,一股远超柳媚想象的巨力自禁地石门内狂涌而出。这并非单纯的法力冲击,而是一种近乎于“势”的碾压。
柳媚甚至连撑起护体灵光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动,整个人便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掀飞了出去。
噗!
她在半空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在百丈之外的乱石堆中。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威严,不含丝毫情感的宣告,通过禁地的共鸣法阵,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合欢宗上空。
“从今日起,剥夺柳媚宗主之位,禁足媚心殿!”
“待本座亲手斩杀魔子,再与你清算纵容之罪!”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合欢宗门人,无论长老弟子,尽皆呆立当场。
宗主……被废了?
仅仅是因为那个入门不足一月,甚至还身受重伤的男弟子?
乱石堆中,柳媚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碎石划破了她的法袍,嘴角挂着刺目的血痕,模样颇为狼狈。
她抬手,用手背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再抬眼望向禁地时,目光中最后的一丝恳求与敬畏已然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决然。
“老祖。”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传入了山门内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修士耳中。
“你可以废了我的宗主之位,但你废不掉这枚令牌之内,我留下的神魂烙印。”
她举起了那枚依旧在她手中,闪烁着绯红光芒的宗主令。
“在我神魂烙印消散之前,我,依旧是这护山大阵唯一的掌控者。”
话音一落,她猛地一咬舌尖。
一口殷红的本命精血,夹杂着她部分的神魂本源,喷在了宗主令牌之上。
嗡——!
令牌在吸收了这口精血后,光芒暴涨,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笼罩着整个合欢宗的绯红色护山大阵,其上的符文流转速度骤然加快了十倍不止,光幕也变得愈发凝实。
一道粗壮无比的光柱,自大阵穹顶的核心处冲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将柳媚笼罩其中。她的气息,在这一刻与整个护山大阵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柳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的身体,却在这光柱的支撑下,挺得笔直。
“今日,我柳媚,便与这护山大阵共存亡。”
“老祖若要强行出关,伤他性命,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是阳谋。
这也是逼宫。
她赌的,就是老祖不敢冒着护山大阵核心受损,导致宗门基业在未来数百年内都处于脆弱状态的巨大风险,对自己下真正的杀手。
“你……找死!”
禁地之内,老祖的怒火终于攀升到了顶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忤逆,而是对合欢宗最高权威的公然挑战。
轰隆!
那扇被重重禁制封印了数百年之久的巨大石门,再也承受不住来自内部的恐怖力量。其上的符文封印寸寸断裂,化作光点消散,紧接着,整扇厚达十丈的巨石门,轰然炸裂!
无数碎石携着万钧之力向四周激射,将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
滚滚烟尘之中,一个枯瘦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得如同僵尸的老道。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朴素灰色道袍,身形瘦小佝偻,看上去仿佛一阵山风就能吹倒。
可他甫一出现,周围狂暴的灵气风暴竟诡异地平息了下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亮得骇人,如同黑夜中的两盏鬼火,跨越百丈距离,死死地锁定了柳媚。
他,便是合欢宗的定海神针,已活了近千年岁月,修为深不可测的老怪物——合欢老祖。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老祖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听得人耳膜生疼。
“解除与大阵的连接,滚回你的媚心殿。此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否则,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凝若实质的杀机,如同一座无形冰山,朝着柳媚当头压下。
柳媚身处大阵光柱之内,依旧感到全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死死咬紧牙关,巨大的威压让她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她的眼神,没有半分退缩,只是死死地盯着老祖。
“好,很好。”
合欢老祖眼中最后一丝身为长辈的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掌。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
“念在你为宗门操劳多年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个全尸,让你魂入宗祠。”
随着他的话语,他那干枯的掌心之中,一团混混沌沌的灰色光球正在迅速凝聚。那光球不大,不过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一股足以湮灭万物的恐怖气息,周围的空间都在其影响下出现了轻微的扭曲。
柳媚缓缓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
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老祖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老祖对叶归尘,或者说,是对《吞天魔功》的必杀之心。
尘儿……对不起……
师尊……没能护住你……
就在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即将脱手而出,锁定柳媚气机的瞬间。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柳媚颤抖的肩膀上。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师尊,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