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夏宸成了文渊阁的常客。
每日清晨,他都会在福安的搀扶下,准时出现在文渊阁,然后在那间偏僻的阅览室里,一坐便是一整天。他看书看得极慢,时而蹙眉苦思,时而摇头晃脑,偶尔还会因为某个“难懂”的句子而向负责看守的小吏请教,言语间尽显“愚钝”和“好学”。
文渊阁的官员和小吏们,渐渐习惯了这位“特殊”的九皇子。起初还有些人好奇观望,但见他每日只是捧着几本基础蒙学典籍翻来覆去地看,而且举止间确实带着几分“痴傻”之气,便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只当他是大病之后,想找个清静地方打发时间罢了。
李若愚偶尔会过来巡视一番,见夏宸确实在认真“读书”,虽然进度缓慢得令人发指,但那份专注却不似作伪,心中对他的那点怜悯和认同又多了几分。有时,他甚至会主动指点夏宸几句,解释一些简单的经义。
夏宸对此自然是“感激涕零”,越发恭敬。
然而,无人知晓,在那副“愚钝”的表象之下,夏宸的大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着。
他看似在阅读《论语》、《孟子》,实则是在通过这些最基础的儒家经典,重新梳理和构建自己对这个世界主流价值观和政治伦理的认知。这些东西,在未来的权谋斗争中,将是他重要的理论武器和行为准则的“伪装”。
而那几卷《史记》,更是他关注的重点。他不仅在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脉络,更是在字里行间,寻找着与那本手抄册子上“龙脉气运”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还发现,这间偏僻的阅览室,虽然藏书不多,但偶尔会有一些翰林院的低级官员或学徒,将一些待整理的、或是暂时用不上的零散典籍、札记、甚至是一些废弃的文稿堆放在角落。这些东西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垃圾,但在夏宸眼中,却可能隐藏着意想不到的宝藏。
他会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或者以“好奇”、“看不懂深奥的,只能看看杂书”为借口,偷偷翻阅这些无人问津的故纸堆。
功夫不负有心人。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夏宸在一份残破的、似乎是某位前朝翰林学士的札记中,再次看到了令他心跳加速的字眼。
“……景泰三年,大旱,饿殍遍野。帝亲往太庙祈雨,三日不食,以血祭天。未几,甘霖普降。时人皆曰天子诚感动天,然有宫中老阉私议,云帝乃引动龙脉之力,非独诚心也。其言凿凿,似有所本。惜乎,此等秘闻,吾等外臣,无从窥探……”
又一条旁证!
而且,这条记载似乎更加具体,提到了“太庙”、“血祭”、“引动龙脉之力”。
夏宸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几句内容牢牢记在心中。
太庙,是供奉大夏王朝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也是举行重大皇家祭祀的场所之一。如果龙脉之力真的存在,那么太庙,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关键的节点。
而“血祭”……夏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父皇夏允在某些祭天大典上,似乎也有过刺破手指,以血洒祭坛的举动。难道,这也是某种引动力量的仪式?
这些发现,让他对“运朝”的存在更加确信。
但他很快又陷入了新的困惑。如果这种力量如此强大,为何父皇不直接利用它来清除异己,巩固皇权,甚至长生不死?为何还要受制于朝堂纷争,眼睁睁看着儿子们为了皇位自相残杀?
是这种力量的使用有限制?还是……代价极大?
那本手抄册子上语焉不详,这份札记也只是道听途说。他需要更直接、更核心的证据。
就在夏宸沉浸在对“龙脉气运”的探索中时,清凉殿那边,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小翠依旧每日来洒扫,只是在面对夏宸时,眼神中除了怜悯,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和……试探。
她送来的“闲书”中,偶尔会夹杂一些更“敏感”的内容。比如,某位皇子的出行路线图、某位大臣的私密癖好、甚至是……某些宫禁区域的简易布防图。
这些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闲书”的范畴。
夏宸心知肚明,这是小翠背后的人,在进一步测试他的反应和能力。他们似乎想看看,这位“病糊涂”的九皇子,究竟是真的糊涂,还是在借着“糊涂”的外衣,暗中做些什么。
对于这些“敏感”信息,夏宸的处理方式极为巧妙。他会装作看不懂,或者理解错误,然后以一种孩童般的好奇和“口无遮拦”,在与福安“闲聊”时,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两句。
比如,他会指着一张看似是某处园林布局的草图(实则是某个宫禁区域的布防图),对福安说:“福爷爷,你看这个王八画得好奇怪,一点都不像!而且这里为什么有个小门?是给小狗钻的吗?”
福安自然会配合着“纠正”他的“错误”,然后两人一起“嘲笑”画图之人的“拙劣”。
这些看似童言无忌的对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便会明白,夏宸并非完全看不懂,他只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回应着对方的试探。他既没有直接接受这些“烫手山芋”,也没有完全拒绝,而是保持着一种模糊的、可进可退的姿态。
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显然让小翠背后的人有些捉摸不透。
而夏宸,则在等待。他在等待对方主动掀开更多的底牌。
这日,夏宸从文渊阁回来,福安递上了一碗温热的参茶。
“殿下,今日小翠送来的食盒里,有些不寻常。”福安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
夏宸接过参茶,呷了一口,问道:“哦?如何不寻常?”
福安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管,递给夏宸:“食盒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夏宸接过竹管,拔开一端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被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急促:
“东宫有变,淑妃欲行险,目标……宸王。”
宸王,正是夏宸的封号。虽然只是个虚名,但终究是他的身份象征。
东宫有变?太子出事了?
淑妃欲行险?四皇子夏昭的母亲,那个在后宫中极有权势的女人,要对自己这个“废柴”皇子下手?为何?
无数个念头在夏宸脑中闪过。
这张纸条的出现,太过突兀,也太过直接!
是陷阱?还是……小翠背后的人,终于忍不住要与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接触了?
“殿下,这……”福安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脸色煞白,“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要不要去向陛下禀报?”
夏宸缓缓将纸条重新卷起,塞回竹管,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去向父皇禀报?一个“病糊涂”的皇子,拿着一张来历不明的纸条去告发宠妃和热门皇子?恐怕不仅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立刻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死无葬身之地。
这张纸条,更像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目的就是为了看他如何应对。
“福爷爷,稍安勿躁。”夏宸的声音异常平静,“这件事,透着蹊跷。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他摩挲着手中的竹管,心中快速分析着。
如果纸条内容为真,那么太子那边必定发生了足以让四皇子母子铤而走险的大事。而他们选择对自己这个“废柴”下手,又是为了什么?嫁祸?灭口?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图谋?
如果纸条是假的,那么目的就是引诱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和行动,从而暴露真正的实力和意图。
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不能轻举妄动。
“福爷爷,”夏宸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从现在起,清凉殿……要更‘冷清’一些了。我的‘病情’,似乎又有些反复了。”
他要用更深的“病态”,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和试探。
同时,他也意识到,仅仅在文渊阁埋头“苦读”,已经不够了。他需要更主动地去获取信息,去验证这张纸条的真伪。
文渊阁中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低级官员和小吏,或许……可以成为他新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