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雷阵雨过后,紫金山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硝烟与毒剂混合的怪味。我抱着昏迷的纪白挤上回汉口的夜班车时,林薇正用发簪挑开他袖口的血痂——那里有块月牙形烫伤,和张守义手腕的伤疤形状相似。
“纪先生三年前在兵工厂做过暑期工。”林薇的发簪停在烫伤边缘,“他父亲失踪后,他偷偷回去找过证据,被锅炉爆炸的气浪掀翻。”车窗外闪过南京站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陈先生知道所有事,所以才把笔记留给我。”
纪白在汉口医院醒来时,手里紧紧攥着中山陵祭堂的地砖碎片。x光片显示他肺部有砷化物沉积,医生用银簪子在他腕脉处刺出黑血:“再晚半刻,毒就攻心了。”我把南京兵工厂幸存者的证词放在床头柜,证词末尾画着朵梅花,和陈峰笔记上的绣样完全一致。
“梅花是他们的暗号。”纪白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嵌进我掌心的伤口,“五年前爆炸案,所有幸存者都收到过绣着梅花的信封,里面是封口费和恐吓信。”他指向证词里一个名字——“王副官”,正是在南京茶馆遇见的刀疤脸,“他当年是我父亲的助手。”
林薇从旗袍滚边里取出半截钢笔:“陈先生说,钢笔帽能打开兵工厂的旧保险柜。”笔帽顶端刻着“1911”,那是武昌首义的年份。我突然想起陈峰宿舍的镇纸,底座也刻着相同数字,连忙赶回警局,在镇纸暗格里找到张泛黄的船票,日期是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从上海到南京,乘客姓名栏写着“纪振邦”——纪白父亲的名字。
“四月十二日,清党开始那天。”纪白摩挲着船票边缘,票根处有火漆印残留,“我父亲那天本该在兵工厂,却出现在上海码头。”他突然掀开枕头,拿出在南京天文台找到的兵工厂图纸,图纸夹层掉出张照片——纪振邦和陈峰父亲站在紫金山下,身后是兵工厂的烟囱,两人手里都拿着望远镜。
“他们在观测毒剂弹的弹道。”我指着照片背景里的抛物线痕迹,“陈峰父亲信里说的‘南京的事’,就是揭露毒剂计划。”林薇突然轻呼一声,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串坐标:“北纬32°03′,东经118°46′”,正是紫金山天文台的位置。
坐标转化为十进制后,刚好是兵工厂保险柜的密码。我和纪白带着林薇夜探兵工厂旧址,保险柜藏在锅炉房的煤灰堆里,打开后里面没有毒剂,只有个青铜匣子,匣盖上刻着太阳图案——和纪白父亲书房的镇纸纹样一致。
匣子里装着三枚齿轮,分别刻着“仁”“义”“礼”。纪白将齿轮嵌入匣子凹槽,顶部弹出个暗格,里面是卷用油布包着的手稿,纸张已发黄发脆,正是纪振邦的天文笔记。笔记最后一页画着毒剂弹的完整结构图,旁边批注:“改良砷化物需用武昌红土中的伴生矿,此矿仅砖窑区有。”
“陈峰在砖窑提纯毒剂,是为了复刻他父亲的研究?”林薇捧着笔记,手指在“武昌红土”四字上停留,“可他为什么要帮张守义?”纪白突然指向笔记里的一行小字:“‘若毒剂现世,望以紫金山陨石碎末中和’——陨石碎末?”
我们连夜赶回汉口砖窑区,在陈峰做实验的红土坡下,果然挖到个铅盒,里面装着黑色粉末。纪白用显微镜观察粉末:“是铁镍合金,确实是陨石成分。”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开陈峰的日记:“六月五日,已将中和剂样本交予‘那个人’,望其能阻止悲剧。”
“那个人”是谁?我突然想到寿宴上陈峰撞洒酒杯的场景,他当时离林薇三桌之隔,却故意撞翻了服务生的托盘,酒杯碎片溅到了坐在邻桌的《申报》记者王景春身上。王景春三天后离奇“病逝”,讣告上写着“感染风寒”。
“王记者死前曾找过我,”林薇从发网里取出张纸条,“他说陈先生交给他份‘特别新闻稿’,让他在六月十二日发表。”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南京兵工厂毒剂案全记录,附证物清单。”清单首位是“梅花戒指三枚”,正是南京茶馆中年人、王副官和张守义佩戴的同款。
线索像拼图般合拢:纪振邦和陈峰父亲发现兵工厂秘密研制毒剂,试图通过天文观测记录证据,却先后被害。陈峰继承父志,假意与张守义合作,实则暗中收集证据,并用武昌红土提纯毒剂,只为找到中和方法。他将中和剂样本和证据分别交给王记者和林薇,希望能在“庆典”前揭露真相。
“中和剂样本在哪里?”纪白的声音带着颤抖。林薇指向砖窑区的老槐树:“陈先生说过,槐树洞里藏着‘给楚探长的信’。”树洞深处果然有个防水竹筒,里面是封信和个小玻璃瓶,瓶中装着透明液体,正是中和毒剂的关键。
信里陈峰的字迹异常潦草:“楚探长,张守义背后是国防部第三厅,他们要在改组派集会上用毒剂嫁祸异党。中和剂需在毒剂发作前十二小时注射,配方已藏在笔记暗页。若我不测,请带林薇去上海法租界,找‘荣记绸缎庄’的刘老板,他有第三厅的账本。”
笔记暗页用密写药水画着注射剂量表,旁边贴着张火车票,日期是六月十日,汉口到上海,座位号105——和陈峰宿舍找到的数字“105”吻合。纪白看着车票,突然想起什么:“张守义在码头仓库说过,‘南京方面已确认庆典用货’,确认时间就是六月十日,正好是陈峰计划去上海的日子。”
我们立刻赶往火车站,却在候车室看到戴墨镜的中年人——他居然没死,正带着宪兵检查乘客行李。纪白将中和剂瓶塞进林薇的发髻,自己拿出兵工厂图纸吸引注意:“楚明,你带她走,我去引开他们!”
混乱中,林薇拽着我冲进月台,登上开往上海的列车。车窗上倒映着纪白被宪兵包围的身影,他举起图纸大喊:“毒剂配方在这里!”中年人举枪射击,子弹穿透车窗,擦着我的耳垂飞过。
列车启动时,我看见纪白被押上警车,手腕上的梅花手链掉在铁轨上,链坠是半朵梅花——和陈峰笔记封面上的图案能拼完整。林薇的眼泪滴在车票上,晕开“105”的数字:“纪先生说过,105是‘要救我’的谐音。”
上海的霓虹在远方闪烁,车厢广播响起《夜上海》的旋律。我握紧手中的中和剂瓶,瓶身冰凉,仿佛纪白的体温还在。最后线索指向的荣记绸缎庄,或许藏着扳倒第三厅的关键账本,但我们都知道,这趟去上海的列车,载着的不只是证据,还有两个男人用生命守护的信念。
汉口的雾还未散尽,南京的危机暂告段落,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当列车驶入上海站时,我看着窗外穿着长衫的行人,突然想起陈峰信里的最后一句话:“探长,有些黑暗需要火把,哪怕火把是用自己的骨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