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白脱下白大褂,仔细洗了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的长衫穿上。他个子高,穿上长衫显得更文弱了,但眼神里透着一股韧劲。
走出解剖楼,外面的空气清新了很多。医学院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穿着白大褂,讨论着什么。纪白走在我旁边,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纪白,”我突然说,“谢谢你。每次都是你帮我从这些……从这些死人身上找线索。”
纪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露出两颗整齐的门牙:“你是探长,负责抓活人;我是解剖学老师,负责问死人。咱们分工不同,目的一样。”
他的笑容很干净,像午后的阳光,驱散了我心里的一些阴霾。
我们并肩朝着校门口走去,路过一片梧桐林,金黄的叶子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作响。汉口的秋天,总是这样,带着一丝萧瑟,又藏着一丝生机。
我不知道下午见到周老板会有什么发现,也不知道这起沉尸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只要顺着线索查下去,总能找到答案。就像纪白在解剖台上一样,一层一层地剥离表象,总能看到隐藏在下面的真相。
而现在,我们要去见的,是可能握着下一把钥匙的人——纪白的表哥,周老板。
我拍了拍口袋里的那半枚铜锁,冰凉的金属感透过布料传来。也许,今天就能找到它的另一半,或者,找到那个把它掰断的人。
午后的阳光被汉阳兵工厂高耸的烟囱切割成碎片,空气里弥漫着煤烟与机油的混合气味。我和纪白站在厂门外,望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和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心里都清楚,这里绝非普通的兵工厂——它是军阀盘踞的重地,也是陈默死亡线索的关键节点。
“楚探长,纪先生,您二位又来了。”昨天见过的工头叼着旱烟袋迎出来,脸上堆着不太自然的笑。他名叫王大麻子,满脸络腮胡,袖口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在车间里打滚的人。
我直奔主题:“王工头,昨天你说陈默半个月前偷了厂里零件被开除,到底是啥零件?”
王大麻子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眼神闪烁:“就……就几个小齿轮,不值啥钱。厂长说家贼难防,就让他卷铺盖走了。”
“小齿轮?”纪白追问,“多大?做什么用的?”
“嗨,就巴掌大,具体干啥的俺也不懂,反正是机器上的玩意儿。”王大麻子搓着手,“楚探长,您看这事儿都过去了,陈默人也死了,您还问这干啥?”
“他怎么死的,我们还没查清楚。”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他被开除时,跟一个操江苏口音的人争执,那人是谁?”
王大麻子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半步:“俺……俺也不认识,就是听口音像江苏的。那人穿长衫,戴个眼镜,跟陈默在厂门口吵了几句,好像说‘坏了规矩’啥的,说完就走了。”
“坏了规矩”?这话说得蹊跷。陈默如果只是个偷零件的守卫,何谈“坏了规矩”?除非他参与的不是普通盗窃,而是某个有组织的勾当。
我示意纪白跟上,跟着王大麻子走进厂区。兵工厂里机器轰鸣,浓烟滚滚,工人们穿着油腻的工装,推着装满零件的小车匆匆走过,没人敢多看我们一眼。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金属碎屑,落在衣领上沙沙作响。
“陈默在这儿具体干啥?”我问。
“夜班守卫,看仓库。”王大麻子指着远处一排红砖房,“就守那几个放零件的仓库。他识字,有时候也帮管账的记个出入库啥的。”
识字、管账、守仓库……陈默的这些技能,简直像是为盗窃零件量身定做的。我和纪白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怀疑。
走到仓库区,王大麻子指着其中一个库房:“陈默就守这儿,里面放的都是小零件、齿轮、轴承啥的。”库房铁门大开着,里面光线昏暗,货架上摆满了各种金属零件,油布上落着厚厚的灰尘。
我走进库房,脚下踩着冰凉的水泥地,目光扫过货架。纪白则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地面的痕迹。“楚明,你看这个。”他指着墙角一堆油渍,“机油痕迹很新鲜,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尺码不小,像是工装靴留下的。”
我走过去,蹲下身。油渍呈不规则形状,旁边确实有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因为地面干燥,脚印边缘有些模糊,但能看出鞋底的纹路。“王工头,这仓库最近有人来过吗?”
王大麻子挠了挠头:“除了俺们管库的,就是领料的工人,没外人啊。”
“陈默被开除后,这仓库换了守卫吗?”
“换了,换了个山东来的小伙子,叫小李子。”王大麻子指了指远处一个正在搬零件的年轻工人。
我起身走到小李子面前,他看见我们穿警服,紧张得手都抖了:“警、警爷,啥事?”
“你接手陈默的工作多久了?”
“半个月了,从他走后第二天就开始守。”小李子低着头,“俺啥也不知道,就是看大门。”
“这半个月,仓库里丢过东西吗?”
小李子猛地摇头:“没、没丢!俺每天都点数,跟账本对得上。”
账本?我心里一动:“陈默之前记的账本呢?拿来给我看看。”
王大麻子在旁边插话:“哎呀楚探长,那账本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领料出库啥的,跟陈默的死没关系吧?”
“有没有关系,我看了才知道。”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王大麻子没办法,只好带着我们去了管账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墨水和机油的味道,桌上堆着厚厚的账本。管账的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听说我们要查陈默的账本,哆嗦着从柜子里翻出一摞泛黄的本子。
我和纪白分头翻看。账本上的字迹工整清秀,确实是陈默的笔迹,记录着每天的零件出入库情况,从齿轮到螺丝,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翻到半个月前,也就是陈默被开除的那几天,发现有几笔记录很奇怪:
“九月三日,出库齿轮三件,规格A12,领用人:维修科。”
“九月四日,出库轴承两件,规格b05,领用人:不详。”
“九月五日,出库齿轮五件,规格A12,领用人:陈默(自用)。”
“自用?”我指着最后一条记录给纪白看,“零件还能自用?”
纪白皱着眉:“A12齿轮,我好像在学校的机械图上见过,是小型发动机上的零件,多用于走私的小型机械或……改装枪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