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纪白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似乎对我的提议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迅速套在身上,然后转身对他说:“没错,就是现在。反正这里暂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我们去看看那具尸体,说不定还能从中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呢。你之前不是说那个男人神色慌张吗?我觉得这其中可能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纪白听我这么一说,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显然也被我的话激起了好奇心。毕竟,我们俩都对各种谜团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这种探索未知的欲望让我们一拍即合。
他立刻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爽快地说:“好啊,那我带你去吧。”
我们俩并肩走出警察局,门外的阳光异常强烈,如同一道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洒在石板路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黄包车在人群中穿梭往来,车夫们高声吆喝着,招揽着乘客。
路边的小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香气四溢。热干面的醇厚香味、卤味的浓郁香气,还有烤红薯的甜蜜味道,交织在一起,与车马扬起的尘土味相互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只有汉口才有的味道。
我和纪白并肩走着,他跟我讲着学校的一些事情,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却在琢磨着纪白刚才说的那个“王老五”和那具“神色异常”的尸体。
长江就在不远处,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稍微驱散了一些暑气,但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我望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巨大的火轮船鸣着汽笛,拖着长长的黑烟,还有那些穿梭其间的小木船,觉得这汉口就像这江面一样,看似热闹繁华,底下却不知道藏着多少暗流和秘密。
纪白的学校离警察局不算太远,我们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湖北医学专门学校的校门不算气派,但也透着一股严谨的学术气息。纪白跟门卫打了个招呼,我们便走了进去。
校园里很安静,毕竟是上课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在阳光下沙沙作响。纪白带我穿过几条小路,来到一栋相对独立的小楼前,这就是解剖楼了。
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特殊的气味,那是福尔马林和其他药水混合的味道,有点刺鼻,普通人大概受不了,但纪白显然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推开了楼门。
楼里光线有些昏暗,走廊两边的房间门都关着,那股气味更浓了。纪白带我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大房间前,推开门。
这就是解剖室了。房间很大,光线主要来自头顶的几扇天窗,显得有些阴冷。房间中央摆放着几张不锈钢的解剖台,其中一张上面,覆盖着一块白色的布单。
纪白走过去,示意我站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布单的一角。
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是个男性,身材瘦小,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松弛,眼眶微微凹陷,确实像是久病之人。
但正如纪白所说,他的脸色有些异常,不是那种病入膏肓的蜡黄,而是一种混杂着青灰的苍白,尤其是嘴唇周围,那抹青色更加明显。
我凑近了一些,仔细观察着。尸体身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已经被解开了,露出了瘦弱的胸膛。我没有去碰尸体,只是用眼睛看。
“你看他的指甲,”纪白在一旁低声说,“是不是也有点发绀?”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死者的指甲确实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紫色。
“还有这里,”纪白轻轻拨开死者的头发,“头皮上有没有什么异常?光线有点暗,我刚才看的时候,好像觉得这里的皮肤颜色不太一样。”
我眯起眼睛,借着天窗透进来的光,仔细看了看死者的头皮。在靠近后脑的位置,似乎有一小块皮肤的颜色比周围要深一些,但因为头发的遮挡,看得不太真切。
“有没有可能是外力撞击?”我问。
“不好说,”纪白摇摇头,“需要解剖开来看。但现在看体表,没有明显的创口和淤青。”
我直起身子,环顾了一下这间解剖室。房间里很整洁,除了必要的解剖工具和药品柜,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那个送尸体来的男人,你确定他没留下任何其他信息?”我又问了一遍。
“确定,”纪白很肯定地说,“他非常匆忙,而且显得很害怕,好像生怕被人认出来一样。”
我站在解剖台前,看着这具沉默的尸体,心里那根名为“怀疑”的弦,已经被彻底拨动了。
病死?不像。
正常死亡后捐尸?那送尸人的态度又太过反常。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江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了进来,带着江水的气息,也似乎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疑云,笼罩在这间冰冷的解剖室里,也笼罩在我的心头。
我转过身,对纪白说:“明天早上解剖的时候,我也过来。在这之前,你再想想,那个男人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有没有人看到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去了哪个方向。”
“好,我会留意的,”纪白点点头,重新把布单盖好,“明哥,你觉得这事儿……”
“现在还不好说,”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盖着白布的解剖台,“但我有种感觉,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这汉口的天,说不定要起风了。”
走出解剖楼,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我却觉得刚才那江风吹来的疑云,已经悄然飘到了我的身边。
一桩可能隐藏在“捐尸”背后的谜案,似乎正在拉开它的序幕。而我,楚明,还有我的朋友纪白,大概又要卷入这汉口的滚滚红尘和重重迷雾之中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面对挑战的兴奋感。
游戏,开始了。
——
解剖室的晨光带着水汽渗进天窗时,我正用袖口蹭着勃朗宁手枪的扳机。纪白已经穿好了白大褂,橡胶手套勒得指节发白,解剖刀在瓷盘里碰出冷硬的声响。那具被称作“王老五”的尸体躺在台面上,白布边缘凝着昨夜的潮气,像一道凝固的浪。
“看这里。”纪白的镊子夹起死者后脑的一缕头发。晨光斜照在他指尖,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青紫得发暗,边缘却异常整齐,不像是撞击伤,倒像被什么扁平物反复按压过。我凑过去闻了闻,除了福尔马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坏了的甘蔗。
“下颌骨右侧有骨裂。”纪白的刀尖划开皮肤,露出青灰色的肌肉组织,“不是暴力击打,更像……被人用膝盖顶住下颌,硬掰断的。”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这是他第一次主刀查案,鼻尖沁出的汗珠掉在橡胶手套上,砸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蹲下身看死者的脚踝。右脚踝内侧有个淡红色的月牙形疤痕,像是陈年的烫伤。这痕迹让我想起三年前在济南办的一桩案子,那起当铺劫杀案的主犯脚踝上也有个相似的疤,是小时候掉进水缸烫的。但眼前这具尸体太瘦弱了,手腕细得像麻秆,不像是能犯下暴力罪行的人。
——
“胃内容物呢?”我抬头问。纪白正用探针挑开死者的嘴角,他镊子夹着的棉花签抽出来时,棉絮上沾着点暗褐色的渣滓。“送去化验了,”他把棉絮放进玻璃瓶,“但你闻闻这味道——”他晃了晃瓶子,一股混合着腐烂水果和苦杏仁的怪味飘出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气味太像氰化物中毒,但氰化物中毒的尸斑应该是鲜红色,而不是眼前这种青灰色。
解剖台旁的搪瓷盆突然响了一声。纪白手里的解剖刀“当啷”掉在盘子里,我们同时看向尸体的左手——那蜷曲的手指正微微抽搐,指甲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我掏出手帕裹住死者的手指,掰开一看,指甲缝里嵌着半片碎布,蓝底白花,像是粗布褂子上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