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五月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温彻斯特城堡的玫瑰厅洒下斑斓光影。楚明站在雕花铜门前深吸口气,指尖触碰到的门把凉意沁骨——那是用整块黄铜铸造的狮头造型,狮口大张的弧度仿佛随时要将闯入者吞噬。这是伊莎贝拉正式邀请他参观家族城堡的日子,管家提前三天便寄来烫金请柬,注明着装需为“晨礼服搭配灰色手套”。
推开门的瞬间,茶香与蜂蜡的气息扑面而来。伊莎贝拉身着奶油色塔夫绸连衣裙,腰间的珍珠腰带随着起身动作轻晃,她身后的银质茶具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楚,尝尝这是今年新到的锡兰红茶,特意让仆人用银壶煮沸三次。”
楚明在天鹅绒扶手椅落座,注意到桌面上的骨瓷茶具边缘描着24K金边,每只茶杯底部都刻着温彻斯特家族的纹章。当他伸手去接茶杯时,袖口不经意扫过糖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伊莎贝拉的母亲,公爵夫人手中的银匙陡然停在半空,目光像针尖般刺在他的袖口:“楚先生,在温彻斯特家,喝茶需用三根手指捏住杯柄。”
空气瞬间凝固。楚明望着自己下意识用整手捧杯的姿势,想起在汉口时,父亲总是将粗陶大碗往八仙桌上重重一放,吆喝着“喝茶就得痛快”。此刻他僵硬地调整手势,茶水却在晃动中溅出些许,落在镶着波斯地毯的桌面上。
“母亲!”伊莎贝拉连忙打圆场,“楚先生来自遥远的东方,自有独特的礼仪。您知道吗?他们用的茶具是精美的青花瓷,泡茶的手法如同艺术。”她转头对楚明眨眨眼,“下次能教我用筷子夹茶点吗?听说需要特别的技巧。”
楚明感激地笑笑,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家族肖像。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十六世纪的油画,画中身着铠甲的骑士手握长剑,脚下踩着蜷缩的女性人偶。伊莎贝拉顺着他的视线解释:“那是我的先祖,亨利八世时期的宫廷侍卫长。据说他曾参与...一些机密事件。”她的声音突然压低,“不过城堡里总有些奇怪的传闻,说月圆之夜会听到女人的哭声。”
谈话被管家的通报打断:“阿什福德伯爵来访。”一位身着双排扣燕尾服的青年阔步而入,怀表链上的钻石袖扣在楚明眼前晃过:“伊莎贝拉,周末的狩猎聚会你可得赏光,我新购的猎枪可是比利时工匠手工打造。”他这才注意到楚明,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位是...您的异国朋友?”
伊莎贝拉正要开口,公爵夫人抢先道:“楚先生是苏格兰场的杰出侦探,破获了震惊伦敦的碎尸案。”她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件新奇的展品,“不过阿什福德,你不是说想看看城堡新修缮的酒窖?那里藏着1815年的波特酒。”
楚明明白这是逐客令。他起身告辞时,伊莎贝拉追至回廊:“别介意我母亲,她...只是不习惯打破规矩。”她从裙兜里掏出一本皮质笔记本,“这是我整理的东区救助站资料,孩子们都很期待您答应的刑侦知识讲座。”
离开城堡时,楚明的皮鞋踩过碎石小径,发出咯吱声响。马车夫为他打开车门的瞬间,他瞥见二楼的一扇窗户后,公爵夫人正与阿什福德交谈,两人的身影在蕾丝窗帘后显得模糊而威严。
三日后,楚明在苏格兰场收到匿名信。泛黄的信纸上用花体字写着:“东方人不该妄想踏入不属于他的圈子。”信中还附着一张照片,是他在城堡与伊莎贝拉交谈时的场景,拍摄角度刁钻,看上去仿佛两人正在亲密耳语。米勒探长看过信件后皱起眉头:“楚,贵族圈的水比泰晤士河还深,你确定要继续?”
楚明将信件锁进抽屉,翻开伊莎贝拉的笔记本。里面详细记录着东区孕妇的医疗困境、童工的工作时长,还有孩子们用铅笔绘制的稚嫩图画——其中一张画着穿着中山装的人拿着放大镜,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抓坏人的楚先生”。
当晚,伊莎贝拉偷偷来到苏格兰场附近的小酒馆。她换下了华丽的礼服,穿着朴素的羊毛外套,却依然难掩优雅气质:“我说服父亲资助救助站扩建,但他要求...我减少与你的往来。”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楚,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比城堡的高墙还要难以跨越?”
楚明望着她被寒风吹乱的发丝,想起白天在解剖室检验的无名女尸——那是个在纺织厂工作的爱尔兰移民,指甲缝里嵌满机油。贵族们用银匙搅拌着下午茶时,底层人却在用生命换取面包。“或许正因如此,”他轻声说,“我们做的事才更有意义。”
酒馆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阿什福德从车窗探出身,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伊莎贝拉,公爵夫人在到处找你。”他故意提高音量,“有些圈子,不是所有人都能融入的。”
伊莎贝拉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指甲在封面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迹。楚明看着她登上马车,车尾灯在雾中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