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裹挟着长江水汽掠过同仁医院的青瓦。纪白结束了一天的尸检工作,白大褂袖口还沾着些许福尔马林的气息。他推开值班室木门时,窗台上的牛皮纸包裹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边缘晕染的淡紫色痕迹,像被雨水浸过的薰衣草花瓣。
\"纪法医,这洋玩意儿可等您好些日子了!\"值夜班的小护士阿桃探进头,两条麻花辫随着动作晃悠,发梢系着的红头绳鲜艳夺目,\"门房大爷说,包裹上的洋文写得比绣娘的丝线还工整!\"纪白望着包裹上熟悉的瘦金体字迹——那笔锋凌厉的\"纪白亲启\",让他瞬间想起在码头分别的场景。楚明立在甲板上,中山装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固执地挥着手,直到船影消失在薄雾中。
小心翼翼拆开层层油纸,《最后致意》的烫金书名跃入眼帘。纪白翻开扉页,一枚带着河沙的铜纽扣\"当啷\"掉在桌面上。那是来自泰晤士河底的物件,背面1897年的刻痕里,还嵌着细小的砂砾,仿佛封存着异国河流的记忆。解剖图谱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布满楚明的蝇头小楷批注。在颅骨结构图旁,他用红笔写道:\"此处与《洗冤集录》中'验骨伤法'所述骨缝形态,虽时隔八百年,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底下的皮质笔记本边角微微卷起,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字迹力透纸背。纪白一页页翻看,仿佛跟着楚明重走了一遍\"剥衣杰克\"案的侦破之路。现场速写旁标注着潮湿的雾气如何影响尸体腐败速度,嫌疑人袖口残留的香水成分分析,还有某页角落画着的简笔热干面碗——碗沿歪歪扭扭写着:\"走遍伦敦街巷,唯梦中碗里香。\"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信纸上投下斑驳光影。纪白反复读着楚明的邀约,信笺被手指摩挲得微微发潮。茶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字迹。楚明笔下的欧洲法医实验室里,精密的显微镜下跳动的细胞,与《洗冤集录》中记载的古老验尸智慧,竟在他眼前交织成一幅奇异的图景。艾丽、露西这些底层女性的故事,更让他想起长江码头上,那些扛着麻包的女工们布满老茧的手——同样在生活的重压下挣扎,同样渴望着尊严与公正。
三日后,楚明在伦敦收到加急电报。泛黄的电报纸上,纪白的字迹一如既往的简洁有力:\"拟十月启程,需详询行程。另,托购德文毒理典籍。\"苏格兰场的办公室里,同事们好奇地围拢过来。米勒探长叼着烟斗,吐着烟圈打趣道:\"楚,你这是要把整个东方的法医智慧都搬到伦敦?\"楚明摩挲着电报边缘,眼前浮现出纪白在解剖台前专注工作的模样——那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既能精准分离死者的内脏,也能挥毫写下工整的验尸报告;既能持银针刺探毒源,也能执毛笔批注古籍。
楚明铺开伦敦地图,用红笔细细圈出纪白可能会经过的路线。他伏案疾书,信笺足足写了五页。关于从上海搭乘远洋邮轮的细节,他详细注明:\"头等舱票价80英镑,每日供应三次法式餐点,配有专属侍应生;三等舱仅需12英镑,但需自备被褥与餐具。若选择意大利'康提娜'号邮轮,途经苏伊士运河时,可在甲板上观赏壮丽落日,不过需提前准备防风外套。\"
对于海关申报事项,他特意用括号着重标出:\"携带《洗冤集录》手抄本,需提前至外交部开具文物出境证明。已联系大英博物馆东方部专员,可协助办理相关手续。\"信中还附上一张手绘路线图,从伦敦码头到苏格兰场的巴士线路、换乘站点,都标得清清楚楚。在巴黎、柏林等城市的位置,楚明夹上了从西区花店买来的玫瑰花瓣:\"此处设有顶尖法医实验室,已托当地同行预约参观交流。\"最后,他又去街角的小铺,买了两枚崭新的英镑硬币,在边角刻上\"路费预支\"的小字,一同塞进信封。
半个月后的汉口江滩,秋风卷起层层浪花。纪白站在码头上,手中紧握着楚明寄来的船票。深蓝色的票根上,邮轮的浮雕图案精致华美,船首像扬起的风帆仿佛要冲破纸面。他的行李箱里,整齐码放着换洗的长衫、《洗冤集录》善本、自制的银针验毒工具,还有两罐特意托人从户部巷老字号买来的辣椒酱——那是楚明心心念念的家乡味道。
送行的人群中,小护士们叽叽喳喳围在身边。阿桃红着脸塞给他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年长些的护士往他口袋里硬塞着桂花糕。老院长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纪法医此去,可要让那些洋鬼子见识见识咱们华夏法医的本事!记得把欧洲的新法子带回来!\"
纪白望着暮色中的长江,江面上的小火轮拉响悠长的汽笛,与记忆中楚明离开时的场景渐渐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