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孽低伏于冰台之上,引魂玦的光芒被击散后,它自身那冰冷沉寂的威压似乎也向内坍缩了一些。但那绝不是衰弱,更像蛰伏的凶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积蓄着更深沉、更致命的力量。秘库冰层深处依旧传来沉闷的暗响,如同遥远冰川挤压的呻吟,预示着下一次的崩溃或许就在片刻之后。
赢稷的状态是此刻最紧迫的危机。灰败死气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脸上蔓延,墨青色的冰纹如同活的菌丝,正贪婪地爬向脖颈,所过之处皮肤冰冷僵硬,生命的光泽迅速黯淡。更可怕的是,那无形的“寒疽”正疯狂侵蚀着他的魂魄核心,试图将那份属于生者的灵动与意志彻底冻结、消融。
素女面色凝重,几乎失却了平日那份清冷的从容。白玉净魂铃悬在赢稷头顶嗡嗡急鸣,清辉如瀑布般灌顶而下,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罩护住他的心脉和头颅核心。她的十指因为过度用力控制魂丝而微微发白,指尖甚至有点点细密的汗珠渗出——那是修为剧烈消耗的征兆。
“不行……”素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力竭的微颤,“这‘寒疽’极其诡异,并非单纯的能量侵蚀或寒毒入侵……它似乎直接锚定、啃噬着公子的本命魂元,如同一种……对活灵魂魄的‘归化’本能。我的净魂之力只能稍作延缓,消耗巨大,却无法根除,反而像是为它提供了……养分。”
云中君停在清辉光罩三步之外,眉心紫金八卦印缓慢旋转,星辉流转间投射出探询般的微光扫过赢稷全身。他没有贸然伸手触碰,目光专注,似乎在解读那无形的侵蚀轨迹。“引魂玦的‘归藏’之意,核心便是‘万灵归虚’……它造成的反噬‘寒疽’,便是此理的劣化投影。”他低语,声音沉静,却字字清晰,“直接对抗,如同以水扑流沙,徒增消耗。需得……溯源。”
“溯源?”李恪勉强支撑起身,靠在一根尚未完全断裂的冰柱上,抹去嘴角不断渗出的黑血,声音嘶哑,“如何溯?”
“任何污染,必有路径。这寒疽溯金桥而返,其根须必盘绕于公子魂光受损之节点。”云中君的目光转向素女,“素女道友,请指路。你所护持的魂光最核心处,寒疽侵蚀最先发端于何处?”
素女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净魂铃的清辉微微一顿,随即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拨开赢稷体表翻腾的墨青寒气,将感知沉入那被污染包裹、如同风中残烛的灵魂核心深处。片刻,她猛地睁开眼,瞳孔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不止一处……共有三处!”她急促地说,“三处核心节点!皆被强行撕裂!一道深痕于‘人魄’之基,位于心脉交汇之地;一道缠绕‘地魂’之核,隐于膻中;最诡谲一道……如同天生枷锁,紧紧缠绕着‘天魂’灵光之首,沉于祖窍泥丸宫内!这三处撕裂之痕,正是寒疽溯流而上、盘踞啃噬的根巢!它们存在已久,今日方被引魂玦的寒疽彻底激活并利用!”
三处撕裂?!李恪和勉强聚过来的蒙骜都愣住了。他们不是术法大家,但也知魂魄精元乃人之根本,如此三处要害受创,简直是将赢稷的魂魄打上了三道无法弥合的枷锁!
“是……何时……”蒙骜死死盯着赢稷痛苦的面容,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一直保护的公子,魂魄深处竟有如此触目惊心的残缺?是胎中带来的?还是……
云中君眼底的星辉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流转,但那旋转速度却比刚才慢了数倍,如同陷入精密演算。“这三道裂痕……手法隐晦,非是近期创伤。其气息……”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捕捉某种细微至极的灵韵残留。
“最深处那道,缠绕天魂之首的……”素女补充道,语气带着深深的不解,“我以净魂之力试探……其蕴含的气息至精至纯,尊贵而堂皇……竟隐隐与赢氏王脉、咸阳龙气同源……甚至,有秦王那御赐印玺的气息烙印其中!但……却又带着一丝人为的、强行封镇的冰冷秩序!”
尊贵堂皇却又冰冷封镇?缠绕天魂之首?位于祖窍泥丸?这矛盾的感觉,像是一道既保护又禁锢的天生枷锁!
李恪浑浊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悸!他想到了墨家那些关于禁忌封印的古籍记载。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天魂乃统御……祖窍为识海总枢……一道尊贵王气却又冰冷封镇的枷锁……莫非是……”
云中君猛地抬眼,深邃的目光直接穿透秘库的寒冰,仿佛投向那座咸阳最高的章台宫深处!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拨开迷雾后的沉重:
“王气封魂。赢稷……公子他恐怕在极早之时,便被人以霸道的王庭秘法,强行在其魂魄核心之地——禁锢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天赋,或许是……某种足以动摇国本的本源之力?引魂玦的寒疽,正是感应到了这三道人为施加的、深入骨髓魂根的‘裂隙’,才将其点燃为燎原之火!这伤……根植于本源。”
空气似乎更加凝滞冰冷。素女护持的清辉光罩内,赢稷眉心的墨青冰纹猛地一跳,似乎印证了云中君的推断。一道深入魂魄的、源于血脉与权力的枷锁……竟成了今日引魂玦反噬的致命破绽!何其讽刺,又何其可悲!
“可能治?”蒙骜的声音沙哑,盯着云中君,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不关心过去如何,只关心现在如何保命。
云中君缓缓收回投向章台宫方向的目光,重新落在赢稷身上。紫金八卦印的旋转彻底平复下来,其核心,一点极其凝练的金芒缓缓生成。
“难。难如登天。”他直言不讳,并无隐瞒,“寒疽非病,乃同源之‘毒’,以公子三处魂伤为巢穴。强行拔除寒疽,必动其魂根,稍有不慎,轻则魂魄碎裂,重则立刻被‘归墟’拉入永恒死寂。若维持现状,素女道友之力终将耗尽,公子亦会被寒疽彻底‘归化’,化作枯孽新的食粮或载体。”
“两种结果……皆是死路?”素女指尖的银白光丝因为魂力消耗过大而微微颤抖,声音清冷中带着疲惫。
“未必。”云中君眼中那点凝练金芒亮起,“还有一种可能。抽丝剥茧,釜底抽薪。”
他不再看任何人,抬手,以指尖引动那点八卦印核心的金芒。金芒飘摇升起,并非刺向赢稷,而是在他面前虚空勾勒。光芒如线,带着一种玄奥的轨迹,渐渐形成三个层层嵌套、结构奇异的淡金色符文虚影。那三个符影分别对应着素女所言的心脉、膻中、泥丸三处。
“阴阳家秘传·三垣归元引**。”云中君的声音平淡无波,“此法不以硬拔寒疽为目标,而是借其‘同源’之机,反向追溯,尝试……临时‘加固’那三道被寒疽点燃利用的魂基裂痕。裂痕得补,其作为寒疽巢穴的‘吸引源’自会暂时闭合。巢穴闭锁,无根浮萍般的寒疽,便会转为无源污秽,其强度与根性将大幅减弱。此时,再辅以精纯魂力洗涤,便有驱逐之机。”
这方法听来玄奥,核心便是从“补洞”入手,而非直接与“洞中的毒蛇”搏斗。
“风险?”李恪紧盯着那三个金芒符文虚影。
“此法需三位修为精深的施法者,同时以魂意注入公子三处魂伤对应的封印节点。”云中君的目光扫过三人,“施法者心神必须与公子魂伤节点深度连接同步,稍有分神差池,引魂玦那残留的混乱‘归墟’意念便会反噬施法者神魂,同时加剧公子裂痕。公子自身魂光羸弱,亦可能承受不住这内外交迫之力而崩解。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秘库中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冰层深处那不祥的摩擦声断断续续传来。外面扑出的傀儡守卫与堵在殿外残骸间的力量交锋发出的隐隐震动,提醒着时间紧迫。
李恪看着自己枯槁颤抖、墨纹暗淡的手掌,苦笑着摇头:“老夫强开息壤引脉,本源已朽,枯心摇动,神意飘忽如无根浮萍……恐难以承受其中任何一处重担。”
蒙骜握紧了拳头,又颓然松开。他一身勇武,沙场搏命堪称万人敌,但对于这魂魄层面的精深操作,有力无处使。
素女看向云中君:“我可专注其一。但无法同时分心三处。”
云中君沉默片刻,视线最终落回赢稷身上那三处魂伤所在,又仿佛透过秘库冰层,望向更深远的未知。
“我会主掌泥丸祖窍天魂之锁。”他终于开口,语气沉静,决定已下。“此锁牵系最深,需以紫薇帝星为引,非我莫属。素女道友,请你稳固人魄心脉裂痕,此为根基。至于那膻中地魂之伤……”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秘库一角——那堆残破的阴阳家阵法石基,以及寒蜃断成两截的墨玉葫芦。
“……需要一位身具大地之厚重、通晓阴阳水脉流转、且精魂之力尚存的道友。”云中君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回响,“她虽陨灭,遗宝与残存的玄冰敕令烙印,尚存于此间冰寒灵韵之中……或许……可借其‘名’,通其‘意’,为桥?李矩子,墨家之控,能否暂时引此地寒气为‘水元之脉’,再以阵法石基构建一个临时的‘地魂镜像’节点?”
李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随即重重颔首:“可行!老夫虽本源枯竭,但以此残躯为引,借寒蜃道友残存道痕烙印为魂,凭残破阵法石基布简陋‘聚阴归藏仿阵’,配合云中君指引,当能暂时稳定那膻中地魂之象!”
方案已成,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云中君不再多言,指尖引动那枚对应祖窍泥丸宫天魂锁的金色符文,缓步上前,每一步落下,脚下冰面都凝起细小的星辉冰晶。他停在赢稷头部前方三尺处,缓缓盘膝坐下,双手虚托于胸前,那枚金色符文缓缓沉降,悬浮于他掌心,光芒与赢稷眉心微微呼应。
“素女道友,人魄心脉。”
素女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头顶净魂铃清辉分出一股,汇聚成束,精准投向赢稷左胸心脉深处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她十指翻飞,所有剩余的魂丝亦缠绕其中,稳固那处节点。
“李矩子,地魂之像。”
李恪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拖着残躯走到那堆阵法石基残骸前。他枯掌按在其中一块相对完好的石质圆盘上,墨痕艰难地再次从指尖渗出,微弱却执着地沿着石基断裂的灵纹脉络蔓延。同时,他口中开始低吟一种古老简朴的、如同大地沉眠的呢喃咒言。残破的石基微微震动,一股微弱的寒流似乎被吸引,开始在那方寸之地缓缓凝聚、盘旋。他将自己对“坤载厚德”的残损理解,小心地融入那由寒蜃残存玄冰敕令烙印带来的冰寒灵韵之中……
秘库内,三道无形的魂念之桥,艰难搭建完成。三道裂痕,三种不同的修补法门,此刻在赢稷残破的魂魄深处,在引魂玦寒疽的疯狂反噬之下,正被缓缓触及、尝试临时的加固。每一瞬都牵动生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那低伏于冰台之上的枯孽之影,在云中君盘膝布阵、引动星力触及赢稷祖窍的瞬间,枯槁的头颅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抬了一下。漆黑眼窝深处,那两点余烬般的残火,无声地跳动了一次,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云中君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