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秘库的通道内,寒气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被冻成了实质化的颗粒。幽蓝的冷光从巨大冰壁上折射出来,将伫立在通道尽头厚重石门前的两拨身影拉扯出长长的、凝固的阴影。
一方,是刚刚赶到、气息粗重的李恪、蒙骜、云中君等人。赢稷被素女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凌厉的清醒,死死盯着洞开的秘库石门。那扇由万年玄冰混铸合金钢锻造、刻满古老辟邪符文的库门,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裂,豁开了一个足够两人并肩进入的巨大裂口!断裂的合金茬口锋利如刀,边缘凝结着诡异的冰蓝色光纹,仿佛曾被极致的低温瞬间冻结过力量传递的过程。浓郁的腐败气息与玄冰本身的凛冽寒意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冰冷腥风,正从裂口内不断涌出。
另一方,守在石门裂口处,如同两道从寒渊爬上人间的鬼影——正是先前负责转移枯孽入玄冰库的“寒蜃”与“蜃”!两人状态诡异。黑袍的寒蜃依旧捧着墨玉葫芦,但葫芦表面竟爬满了蜘蛛网般的灰色石纹!他身形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黑袍下露出双手干枯如树枝,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石灰色,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赤足的蜃更显诡异,半边身体蜷缩在阴影里,露出的那半边脸上,皮肤竟似快速经历了百年岁月,布满深皱,另一只眼睛浑浊如同死鱼!他们似乎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冲击,强行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通道角落里,那四名留守的金乌卫精锐此刻瘫倒在地。无人死亡,但状态令人胆寒——不是外伤,而是精神层面的极度耗竭!他们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顶,身体如同抽去骨骼般绵软,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仿佛被强行灌输或抽取了巨量的、无法承受的信息风暴!他们的泣血骨笛散落在地,笛身上的裂纹清晰可见。
“里面……发生了何事?!”李恪声音嘶哑,带着后怕的急促。眼前的景象远超他们从传讯中想象的混乱。
寒蜃僵硬地转动脖子,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他浑浊的瞳孔看向李恪,喉咙里挤出砂砾摩擦般的声音:“沉……沉睡……被……强行……唤醒……意志……反噬……”每一个字都极其费力。他颤抖着抬起那只爬满石纹的手,指向豁开的石门深处:“它……出来了……在……门前……等……你们……”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一股无法形容的、远比在祭宫初醒时更加深沉内敛,却如同无底深渊般令人窒息的存在感,猛地从秘库幽暗的裂口深处弥漫出来!
没有咆哮,没有骨刺摩擦的噪音。
只有一个枯槁、缓慢、带着一种非人般平静与冰寒质感的声音响起,如同从冰冷的石缝中挤出:
“墨家矩子……阴阳家东君……还有……公子稷……”那声音顿了一顿,似乎在极其仔细地“打量”着外面的每一个人,“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里面有个人……等得……有些急了……”
赢稷心脏猛地一缩!这声音……属于商鞅!却又比他在祭宫听到的更加诡异——没有了狂暴嗜血,只剩下一种纯粹到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与……仿佛洞悉一切的空洞感!而且,他说“里面有人等得急了”?难道是……父亲?!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爬上赢稷的头顶!
蒙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强忍体内翻腾的不适,按住腰间佩剑,跨前一步,正欲开口厉斥!商鞅是他旧识,但眼前这已非商君!是邪物!
然而,未等蒙骜出声——
呼!
一股无声无息的、凝练如实质的灰白色烟雾如同活物般从裂口内猛地涌出!速度快如闪电!瞬间掠过通道,在蒙骜身前丈许凝成一面半透明的、如同凝固雾气的屏障!屏障核心,赫然悬浮着一枚由灰白雾气凝结而成的、巴掌大小的符印!
那符印样式极其简单——一个以玄鸟为底纹的双耳青铜酒樽轮廓,内部以一道裂开的玉珏纹路取代了常见的“王”字或“令”字纹!秦制符印,千真万确!但其材质……竟是由这枯孽凝结污秽寒雾所铸?!其上散发出的威严气息中,却糅合着令人作呕的腐败冰寒!
“……卫尉蒙骜……”商鞅那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直接敲击在蒙骜的鼓膜上,“君上……以此‘玄冰樽珏令’……命汝……携公子稷入内……不得延宕……违者……视同谋逆……株连……”
“蒙骜”二字刚落下时,那雾印上的“玉珏裂痕”猛地亮起一道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光芒!一股无形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压制力瞬间笼罩蒙骜!他身形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体内本就难以压制的污煞寒气似乎受到引动,瞬间翻腾起来!喉头涌上一口腥甜!
“王命?!以……以妖雾凝令?!”蒙骜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压不住的狂怒!“你这妖物!!竟敢亵渎王制!!”他本能地就要拔出佩剑!
“蒙骜!”云中君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莫动气!”
他一步踏到蒙骜身侧,七彩云纹袖袍无风自动。他目光锐利地在那道悬浮的灰白雾印符上扫过,又掠过蒙骜灰败的脸色和咽喉处因强行压制翻腾气血而微微凸起的青筋,最后投向裂口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
“此印非假。”云中君的声音竟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其形制、权柄气息,皆无谬误。秦制符印之术,沟通君王血脉与社稷法理之重器……竟被其复制到了如此地步……当真了得。”他的语气里没有赞叹,只有深沉的凝重。“蒙卫尉体内之煞,已被其引动。你若强行催发气血,以戾气冲撞王命——哪怕这‘令’是妖物所拟——亦是对秦王殿前大不敬!法理反噬,加上你体内煞气暴走,立时便是筋脉寸断、爆体而亡之局!”
云中君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蒙骜的狂怒,也让他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对方点出的正是他最深的恐惧!秦法至上!王命如山!符印即是法理凝聚!哪怕这是邪物假冒,其蕴含的秦法威严规则却因形制气息与承载物勾连而真实存在!蒙骜以臣子之身,在此印当前,妄动干戈或拒命不遵,必然引动秦法本身的制裁!加上体内本就被污染的煞气……后果不堪设想!
“妖物手段……竟如此……”李恪牙关紧咬,脸色铁青。这已不再是力量的碾压,而是深谙秦廷规则后的致命利用!诛心!
“至于公子稷……”云中君的声音转向赢稷,眼神更加复杂,“印主命汝入内……汝……可有选择?”他这话不仅是问赢稷,更是点破——里面的东西,在逼迫所有人做出选择!要么遵循这伪造王命符印的指令进去,要么……便在这里看着蒙骜引动法理煞气自爆而死!再强的术法,也挡不住源自规则内部的腐朽攻击!
赢稷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刮过那道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王令”雾印。父亲……如果真在里面……会是何面目?这所谓的“玄冰樽珏令”,父王……您亲手给过这个怪物吗?!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赢稷脑中滋生:他怀中那枚真正的“秦稷印”,是否也能……
“公子……”素女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在他耳畔极低响起,“其凝令气息,源自秦王之血与秦法之根,但核心已被污染扭曲。汝手中印玺虽承天命,然此刻威能未复,若强行对峙此‘伪令’,恐引动更剧烈的规则冲突反噬!不智!”
赢稷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那疯狂的念头。他冷冷地盯着裂口深处:“商君……你要如何?”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嘶哑颤抖。
“如何?”枯孽那空洞冰冷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不过是……让这出……拖了太久的戏……落幕罢了。进来……自然知晓。”
通道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寒气涌动的呜咽和地上金乌卫无意识呓语的回响。
“蒙骜!”赢稷猛地看向蒙骜,眼神决绝而复杂,“能走吗?”
蒙骜脸上肌肉抽搐,缓缓直起身,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扫过那道悬于身前的致命雾印,又看向通道口气息诡异的寒蜃蜃两人,最后深深看了赢稷一眼:“走!”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这是耻辱,是悖逆!但更是保全力量,为接下来真正的搏杀存续生机!秦法如山的规则束缚,此刻成了他们致命的枷锁!
赢稷不再多言,抬步便向那撕裂的秘库石门走去。他步子沉稳,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玄冰通道上,都发出清脆的回响。素女紧随其后,周身清辉如月华护持。李恪与云中君对视一眼,一左一右默契护住赢稷两翼。云中君经过蒙骜身侧时,低语一句:“收敛气血,紧随吾侧,以星辉遮蔽一二。”
蒙骜深吸一口冰冷的浊气,咬牙紧随云中君身侧,如同影子。
一行四人,沉默地走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豁口。
当他们即将踏入裂口界限的瞬间——
那道悬浮的灰白色“玄冰樽珏令”忽然无声无息地消散了。连同那道凝如实质的烟雾屏障也化作丝缕流风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枯孽那冰冷空洞的声音,如同叹息般从秘库深处传来:“很好……”
裂口通道内幽暗深沉,比外界更加死寂。踏入其中,如同坠入巨兽冰冷的口腔。赢稷的脚步踏入了秘库内部的地面,他下意识地抬头向深处望去。
一道身影,静静地端坐在秘库最深、最冰冷的巨大玄冰玉台之上。
正是商鞅那具化为枯孽的残躯!
但此刻,它的形态再次发生了变化!
那些狰狞的骨刺大部分收敛、隐没入更为干枯、如同被烈火彻底灼烧后又急速冻结的漆黑皮壳之下,只在肩背关节处留下扭曲的凸起印记。庞大的身躯缩小了数圈,盘腿坐在那里,比常人大不了多少,唯有枯槁如同千年古藤般的头颅微微抬着。它身上覆着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式样古老而破损的黑色深衣,如同裹尸布,更显诡异。一只枯爪按在膝上,另一只……竟握着一枚破碎的、边缘仍流淌着黯淡光晕的……青铜夔龙环首玉玦!
那玉珏的形状,分明与赢稷怀中那枚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破碎古老!
而在它的对面……
一张低矮的玄冰玉座上,一个人影被冻在厚厚的、近乎半透明的深蓝色玄冰之中!那人身着墨龙玄袍,头戴九旒冠冕,面容在幽蓝冰晶下模糊不清,但身形轮廓赫然是——秦王赢驷!
“父……王……”赢稷心神剧震,失声欲呼!难道父亲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