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库内的寂静抵达顶点。空气粘稠如凝固的琥珀,压迫感吞噬了所有声响。冰台基座深处,墨黑纹路已彻底覆盖视界内的冰晶,它们不再“搏动”,而是呈现出一种冰尸般的僵固状态。枯孽暗核的坍缩凝滞在最终破壁前的一瞬,那纯粹的绝对零度意念在核心深处如同等待引爆的冰雷。
瘦小身影伏地的脊背骤然停止一切微颤,冻结般静止。眼底熔岩般的焦灼被某种极致的专注取代,近乎虔诚地“感知”着冰台深处即将成型的“核”。
白先生低垂的眼睑下,疯狂推演的瞳孔猛地一定!倒映的无尽“空间裂变微尘风暴”瞬间定格!并非结束,而是捕捉到了那极致坍缩核心处一个转瞬即逝的、如同法则本身被撕裂的微小——“裂痕”!推演抵达关键临界!
赢稷胸前最后一下迟滞如铁的搏动后,墨青冰纹彻底凝固。那点被压制的“生之灼烫”光亮,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闪烁一次,行将熄灭。云中君身前星屑壁垒黯淡至极限,如同风中烛火的最后一点光晕。他印堂那道永恒般的裂痕边缘,一丝细微到极致的星光尘埃,无声飘散于虚空。
“破!!”
章邯的嘶吼撕破了秘库边缘的死寂!
嗡!咻——!
空气被尖厉的啸音划破!十余道携带着精铁破甲意志的强弩箭矢,撕裂凝滞的寒气,化作一道道模糊的暗影流光,直扑冰台基座!
弩矢所指,并非枯孽本源,而是那承载蜕变载体的物理根基!
就在章邯嘶吼的前一刹那!
冰台基座深处,那凝滞的墨黑纹路核心一点!
一点纯净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惨白光芒,无声地穿透厚厚的玄冰壁垒!没有爆炸,没有巨响,只有一层肉眼可见的、仿佛能冻结空间本身的极寒涟漪,以冰台为中心,骤然扩散!
涟漪扫过之处,空气凝结成霜,光线扭曲模糊,空间发出无声的呻吟!
嗤嗤嗤——!
十余支破甲弩矢在撞入那层冰寒涟漪的瞬间!如同射中无形的、密度超绝的液态寒钢!箭头恐怖的速度被寸寸剥夺,精钢箭身因承受不住瞬间的超强冻压与结构应力,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咔啦啦声中,坚硬的破甲锥头和箭杆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蓝白色冰裂!去势被强行凝滞!
最终,只有最核心的三支距离最近、动能最强的弩矢,带着箭身上恐怖的冰裂痕迹,艰难穿透小半圈涟漪范围,深深凿进冰台基座侧后方!发出沉重如擂鼓的撞击闷响!
整个冰台基座在撞击下剧烈震颤!如同被巨锤撼动的冰山基座!
涟漪扩散的瞬间!
云中君身躯猛地一震!一直稳固如磐石的身形第一次出现极其轻微的摇晃!印堂那道永恒裂痕边缘,更多星屑尘埃飘散!本就黯淡的壁垒剧烈明灭,几乎溃散!
那点悬浮于赢稷祖窍上方、维系通道的金色符文,光芒狂闪,几近熄灭!
“核”的无声爆发与章邯的强袭,几乎在同一刻度落下!对空间结构的双重冲击,瞬间打破了秘库内岌岌可危的平衡!
冰台上方!
一直死死压制的赢稷心脉最深处!那道源于本源血脉、仅存最后一丝微光的“灼烫”残印!在云中君通道符文濒临破碎、内外恐怖寒力震荡的绝境刺激下!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求生本能被彻底引爆!
不是复苏的希望之火!而是濒死者无意识释放的、燃烧灵魂本身的毁灭之焰!
一点纯粹炽烈到极致、却如同回光返照般短暂凶戾的暗金色火星!猛然从赢稷心脉那深沉的墨青色冰封中炸开!
火星微小,却带着撕裂一切封冻的疯狂意志!所过之处,凝固的墨青冰霜被灼出一道细微的金色焦痕!一股狂暴混乱的意识碎片,如同飓风卷起灵魂废墟的沙砾,疯狂涌向赢稷几近枯竭的识海!
瘦小身影在暗金火星炸开的瞬间,一直冻结的身躯猛地弹起!不再是匍匐,而是如同猎豹般四肢着地,死死盯住冰台基座下方那层散开的惨白涟漪核心!那双冻湖般的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光芒!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冰核初诞、空间动荡、壁垒松动的完美间隙!某种源于血脉深处的、近乎疯狂的指令在催促他行动!
天工署深处,排水冰隙暗道。
领头的无影卫无声打了个手势。前方通道尽头,一道覆盖厚重冰层的青铜闸门挡住了去路。门上并无复杂机关,只有一处不起眼的兽首凸起。
一名无影卫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满复杂凸点的漆黑软泥,仔细按压在兽首轮廓上。软泥无声变形,嵌入每一个凹痕。他取出一根寒铁细丝,沿着软泥边缘刺入青铜门与冰层结合处的细微缝隙。
“嗡……”极其微弱的震感从门上传来。兽首内部发出细微的齿轮咬合声。
坚冰包裹的厚重青铜闸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内部干燥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陈年木纸气息涌出。
为首无影卫毫不犹豫,闪身而入。其余灰影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深处。
昏暗的光线下,巨大的档案架上堆满了各类图卷、木匣、石盒。为首者目标明确,直奔角落一个被暗金色符封层层覆盖的狭长石匣!石匣表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记。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石匣符封的刹那!
咻!
一道细若牛毛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侧上方档案架缝隙中射出!目标直取其后颈!
咸阳城外三十里,驿站。
两辆悬挂着“韩”字铜铃、覆盖风尘的结实马车在驿站门前停下。车辙印深,显然一路兼程。
车门打开,一位身着浆洗得干净挺括的深青色儒袍、头戴竹冠的老者,在弟子搀扶下缓缓步下车驾。老者面容清癯肃穆,尽管长途跋涉,腰背依然挺得笔直如尺。他抬眼看向驿站门匾上“奉安驿”三个略显旧迹的大字,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正是韩国守礼正使,郑玄礼。
驿丞匆匆迎出,脸上堆着职业的恭敬,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警惕:“贵使远来辛苦了!鄙驿已备净舍……”
郑玄礼并未看驿丞递来的名刺,目光越过驿站土墙,投向咸阳方向那片似乎比别处更幽暗凝滞的天穹。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老朽郑玄礼,奉王命入秦抚恤灾民。此驿站中可有秦宫卫官?”他微微一顿,“老朽需即刻呈请入宫。”
无名山谷,草庐药棚。
少年被案上墨迹和西天方向某种无形的、狂暴绝望的气息冲击,茫然地张了张嘴,澄澈的眼底映着难以理解的无措。
老妪从半人高的药甑边缓缓直起腰。甑口氤氲的蒸汽已变得极其微弱,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凝冻状态。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辛辣药气,经过长时间的熬炼,竟沉淀出一种奇异的纯净温和感。
她布满老人斑的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个用粗糙麻布包裹的小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深红如凝血结晶的砂砾。正是其口中所言的“元阳砂”。
苍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粒砂,如同撒下星辰碎片,均匀地洒入那凝冻的药膏表面。
嗤——!
深红砂砾触碰到药膏的瞬间,凝冻的药膏表层骤然如同烈火烹油般沸腾!无数细小的赤金色火星凭空迸发、跳跃、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暖意携带着纯净至阳的气息,如同初升朝阳的第一缕光,瞬间驱散了药棚内的所有阴冷湿气!
火星跳跃中,半凝冻的药膏竟迅速融合,化作半流体状,色泽也由之前的深褐转为一种蕴藏着勃勃生机的、近乎透明的、流动的金红琥珀色!
浓郁的药香陡然变得清幽淡远,沁人心脾。
“成了……”老妪看着药甑中流淌的金红药膏,浑浊眼中没有任何欣喜,只余下更深的沧桑与一丝悲悯,“这点‘扶阳散’……不知暖不暖得透那冻碎了的万千人心……”
稷下学宫高台边缘。
枯槁老者手中的木尺,在他感知到咸阳深处那道惨白寒漪炸开的瞬间,尺身上象征着九州山河的缩微刻痕,其中一条代表水脉的细线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暗淡下去!
老者浑浊的瞳孔骤然放大,握着木尺的手剧烈一颤!
“金风!”他猛地转头,对着身后无人的虚空嘶声喝道,声音因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而沙哑失声,“玉板何在?!”
无声无息间,一名梳着总角、约莫八九岁的青衫童子出现在老者身后。童子面无表情,双手恭敬地捧着一块流转着温润白光的玉板。
老者一把抓过玉板,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这块温润的美玉捏碎!他毫不犹豫地将玉板边缘,狠狠抵在木尺那刚刚暗淡下去的刻痕之上!
嗡——!
玉板上瞬间映照出木尺刻痕暗淡的影像!那影响在玉中飞速旋转变幻!
下一瞬!
一道纯粹的、无法作伪的、带着枯朽与绝望气息的寒息光影,从玉板深处投射到老者面前!光影中,正是那秘库深处爆发扩散的惨白寒漪!紧接着,光影画面猛地一晃,碎裂!玉板温润的白光瞬间黯淡下去,表面出现一丝细小的裂纹!
老者如遭重击,蹬蹬后退一步,脸色惨白。他死死盯着手中玉板上的裂纹,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与更深邃的绝望。
“引魂碎玉……”他喉头滚动,发出破碎的气流声,“寒魄……吞……吞光了?!”
韩国使节下榻的奉安驿馆小院上空。
一道颀长瘦削的月白色人影,无声无息地立于驿馆最高一栋屋宇的飞檐兽吻之上。
月白广袖随风轻轻拂动,宛如流动的云霭。他似乎比那星台的老者更早地感受到了西面传来的刺骨寒意与那瞬间玉碎的波动。
他腰间悬着的,并非剑,而是一支简朴的青翠竹笛(尺八)。
此刻,他低垂着眉眼,目光似不经意间扫过下方院中肃立的儒袍老者郑玄礼,以及旁边躬身侍立的驿丞。
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目光,只在郑玄礼身上停留了半息。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查的、近乎冰冷的嘲弄之意一闪而过。
随即,他抬首,视线穿透空间,遥遥落向咸阳宫城的方向,或者说,落向那惨白寒漪爆发的源头。那眼神不再是嘲弄,而是混杂着复杂至极的探索、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