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宁一行人马,南下三日,马不停蹄,终于抵达江南通州。
虽为初夏,江南的雨水却似不肯歇,连日阴雨绵绵,街市湿滑,百姓行色匆匆。
苏芷宁换了青布长袍,伪作商旅,住入城南一家名为“水云客栈”的小店。暗卫幽影早已打探明了刘昭次子刘庭轩的行踪,此人任职于通州盐务司,表面风雅温润,实则行事谨慎。
当夜酉时,苏芷宁独自一人悄然潜入盐司外院。
她早学过轻功,身法利落,如黑燕掠影而过,未惊一人。她探身翻入后墙,正藏于花架后,便闻院中灯火亮起,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持伞而出,面容俊朗,神情却颇为疲惫。
刘庭轩。
她暗暗确认身份,正要现身,却听那人忽低声道:“谁在那里?”
苏芷宁身形一顿,脚步微移,脚下一片碎瓦应声而响。
刘庭轩神色一肃,迅速拔出腰间短剑,喝道:“出来!”
苏芷宁知道藏不过,只得现身,拱手低声道:“刘公子勿惊,我乃受王命而来,有要事相商。”
刘庭轩见她眉眼清俊、语气不慌,非寻常贼寇,心中稍定,却仍不放下剑锋:“你口中的‘王’,是哪一位王?”
“镇国权王殿下。”苏芷宁取出阿遥所书密信,双手奉上。
刘庭轩一听“权王”二字,脸色瞬变。他将信接过,只看数行,便脸色铁青,沉声道:“跟我来。”
他带她穿过后院密道,入一间暗室。房中书架两排,石灯幽幽,气氛凝重。
“你可知你方才拿出的信中,内容若有一字外泄,足以灭我刘氏满门?”刘庭轩放下信,双目盯她。
苏芷宁毫无惧色:“你若信我,自有法。若不信,现在便可将我送官,取兵饷银账请功。”
“你在试我。”他缓缓道,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不,我是在提醒你——你父贪墨之证已在王爷手中,他可护你,也可弃你。”
刘庭轩沉默半晌,忽然苦笑:“你们这些朝堂上的人,说话皆是利刃。”
苏芷宁没有否认。
刘庭轩叹息:“我与我父不同。我掌的是账,心知其中浑水。我只问你一句,王爷若真得兵饷,可否保我江南百姓不遭灾难?”
“若王爷兵权成势,江南必定安稳无虞。”苏芷宁斩钉截铁,“反之,若落他人之手,此地终成兵家之争,百姓鱼肉。”
刘庭轩望她良久,终于点头:“你随我来。”
他转身取钥匙,从书架一侧开启一暗柜,从中取出一只厚重黑匣,递于苏芷宁。
“此为江南盐赋实际账册,以及暗中积压未报的银两出入记录。”他说话声音沉着,却藏不住心头重负,“账册共三份,一份我父藏于通政司老宅,一份由我保管,尚有一份——已由我暗中送往权王府。”
苏芷宁神色一震:“你已早作打算?”
“我不信你们,也不信父亲。”刘庭轩低声道,“但我信民心。若天下要乱,我宁愿做个小小的背叛者,也不做旁观者。”
她望着这个年轻人,心中忽然起了一丝敬意。
“你走不得北门。”刘庭轩忽然警觉地说,“今早已有官兵查访盐司,疑是朝中人借机查账,恐是魏东平的人。”
“我也觉得。”苏芷宁沉声,“我来的途中,在无锡渡口,遇到一队着东厂服饰的官兵,似在查访商旅。若他们真为账册而来,恐怕动手就在近日。”
刘庭轩目光沉凝,片刻后,取出一枚玉牌:“此为我叔刘万年所持腰牌,可通舟司秘密水道,你自此牌从南门港口离开,沿水北行,可避官道。”
苏芷宁接过玉牌,郑重颔首:“多谢。”
“你若能平安送出账册,我便再无顾虑。”刘庭轩疲惫一笑,“只是……此行凶险万分,你可千万要活着。”
她轻轻笑了:“我一定活着,不为别的,只为有人在北城,等我归来。”
他怔了一瞬,随即释然一笑:“祝你平安。”
当夜子时,江南小港,一只无名小舟悄然出水,逆流北上。
而盐司前院,已有探子暗中潜伏,锦衣卫、东厂的身影,正渐次浮现。
一场围绕兵饷、忠心与背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