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宝是不是又和那个丰川家的小姑娘在一起?还是别的什么人?她们都只是想利用你哦,我可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怎么会骗你呢?”
那“别的什么人”和“利用”几个字被咬得格外轻,却又带着淬毒的针尖,直指离峰的存在和她近期脱离家族掌控的“叛逆”。
“……” 小睦沉默着,指尖轻轻抠着熊布偶背上脱线的一小撮绒毛。
“乖睦宝,回家来吧?”
森美奈美的语气瞬间更软了,带着诱哄。
“晚上这么冷,妈妈给你煮了你最喜欢的姜茶,暖暖身子。”
现在是初夏,可能森美奈美是整天都在空调室中吧?小睦也从来没喜欢过姜茶,她明显是强找话题。
“还有哦,你放在阁楼里的那把…特别闪的吉他,好像沾了灰?妈妈都让人给你擦好了。那可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呢,还记得吗?”
小睦的闪粉七弦吉他。
这个词像一把精巧的钥匙,无声地转动了小睦心中某道锈蚀的锁。
那并非简单的乐器,那是她灵魂深处唯一的色彩在冰冷的童年里第一次具象化的证明,是她在窒息般的钢琴练习之外,偷偷拨响的、属于自己的、带着微弱星光的反抗低语。
她无数次梦想歌唱的吉他,现在被母亲当作“幼稚玩具”轻视地丢在阁楼角落。
“好。” 小睦对着电话那端等待的、带着虚伪甜蜜的深渊,平静地应了一声。
......
沉重的若叶宅邸大门缓缓打开,像某种古老巨兽的口腔。暖黄的光线流淌出来,带着上等木材和昂贵熏香的气息,却无法驱散那股渗入骨髓的阴冷与空洞。
森美奈美穿着一身剪裁完美、柔缎质地的米色居家袍,站在玄关的逆光里。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她张开双臂,姿态如同神圣的祭品等待迎接信徒。
“我的睦宝终于回来啦!”
声音带着夸张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飞快掠过小睦的衣装、神态、以及她紧紧抱在怀中的,那只格格不入的北极熊布偶。
一丝极淡的厌弃在森美奈美眼底掠过,随即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快,让妈妈看看!在外面饿着了吧?冻着了吧?”
她伸出手,想要揉小睦的头发,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小睦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那只涂着精致蔻丹的手,视线平静地穿过玄关,落在通往幽暗地下室的方向。
“吉他。” 小睦的声音在空荡华丽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没有疑问,是陈述。
森美奈美脸上的笑容有瞬间冻结,随即融化得更快更甜。
“哎呀,怎么还惦记着那把旧吉他?妈妈明天给你准备一把顶级的音乐会吉他好不好?大师手工制作的……”
她试图用更昂贵的东西堵住女儿通往过去的通道。
“现在。”
小睦打断她,抬脚径直走向楼梯。布偶熊在她怀里,纽扣眼睛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如同某种沉默的见证者。
森美奈美停在原地,完美的笑容面具后面,那双美丽的眼睛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淬满了冰冷的算计和压抑的愠怒。
小睦身上那股越来越难以掌控的气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那个破吉他和那只破熊……都是该死的绊脚石!
阁楼弥漫着灰尘、樟脑丸和旧时光腐朽的气息。
在散布杂乱的杂物(被翻过),略带灰尘钢琴中,那把七弦吉他安静地靠在一张蒙尘的梳妆台旁。
母亲派来擦拭的人显然只是敷衍了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托词,深紫色琴身覆盖着薄薄一层灰,细密的灰尘落在琴弦上。
小睦走过去,在厚厚的灰尘层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她放下怀中的布偶熊,让它靠在钢琴上。
然后伸出手,指尖并非拂去琴身的灰尘,而是直接、轻柔、却又无比坚定地,落在了冰冷紧绷的琴弦上。
嗡——
一声沉闷但穿透灵魂的弦鸣,仿佛来自久远时空的叹息,在死寂的阁楼轰然荡开!
这声鸣响如同引爆了一颗无形的炸弹。
眼前的阁楼空间剧烈地扭曲、融化、分解!华丽的梳妆台、落灰的玩具、蒙尘的帷幔……
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如同劣质油画被抹布擦去,被一股无形、冰冷、带着呼啸寒流的旋涡吞噬!
意识仿佛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疯狂旋转!尖锐的耳鸣和失重感包裹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个世纪。双脚猛地踏上坚实的地面。
眩晕如潮水般退去。
眼前,是一条螺旋向下、永无尽头的巨大阶梯。
阶梯是冰冷的暗色金属构成,每一级台阶都反射着如同手术器械般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光泽。
但小睦知道,这巨大的梯井,正是若叶家那座通往地下练琴房的楼梯!也是她无数噩梦的开端......
在现实中,它就足以让幼小的睦感到压抑,而此刻它被扭曲、无限放大了!
就在这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金属梯井旁,无数个小小的睦如同被定格一般,坐在场外的观众席上。
她们姿态各异。
五岁的小睦哭肿了眼睛,手指被琴弦勒出血痕,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后来同样被“没收”的旧布偶兔;
八岁的小睦坐在冰冷的琴凳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尺量,面无表情地弹奏着高难度的肖邦练习曲,唯有眼神空洞如死水;
九岁的小睦,认为自己完美完成了父母的任务,却被母亲嫉妒,称之为“怪物”。
十岁的小睦,半夜赤着脚偷偷跑到楼梯平台试图往下逃,却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她们全都保持着瞬间凝固的姿态,如同被冰封在巨大琥珀里的绝望昆虫。
无数个被禁锢的灵魂碎片,在这无限循环的冰冷阶梯上,无声地哭泣。
阶梯最下方,一个模糊但巨大的男性身影背对着她站着。
那是父亲的轮廓,被这扭曲的空间拉伸得异常高耸、僵硬、充满压迫。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没有具体五官的脸庞,只有一个巨大、不断开合的、如同扩音喇叭般的漆黑裂口:
“为什么……还不去……练琴?为什么……还不……完美?”
空洞失真的声音,没有语调起伏,只有冰冷的质问,如同实质的重锤,一下、一下、狠狠凿在睦的灵魂上!
就在这时!
【小睦!真笨!别被唬住啦!这些都是假的!】
一个熟悉的、搞怪的、带着点小不满的声音在她耳边(或者说意识深处)爆炸般地响起。
是 mortis!这是真正的 mortis!不是这冰冷阶梯带来的幻觉!
但 mortis 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甚至带着一丝……虚弱?
【这些都是过去的老掉牙把戏!快醒醒!不要被过去吓倒了!】
仿佛为了证明,另一个声音在阶梯上方响起!
“哇哇哇哇——!”
那声音带着夸张到失真、充满了恶毒和嘲弄的笑声!一个扭曲、如同黑紫色污渍凝结成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上方转角!
它的轮廓依稀看得出模仿 mortis,但那姿态刻意扭曲狰狞,眼睛的位置是两团跃动的不祥黑炎,嘴角咧开到不自然的弧度,发出刺耳的尖叫。
{多么可笑啊若叶睦!这就是你想要的认可吗?你看清了吗?你的父母!一个把你当工具!一个把你当威胁!嫉妒你!害怕你!恨不得把你永远锁在冰棺里!!}
这个“伪mortis”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玻璃,又尖又利。
{你还期待什么?亲情?温暖?哈哈哈!别做梦了!你从出生起命运就被注定了!你就是个异类!注定得不到爱的异类!在这荆棘花园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冻结一切!包括你那可笑的期待心!}
它伸出手(那更像是一团蠕动的阴影),指向下方父亲那漆黑裂口般的大嘴,两者的气息竟然诡异地产生共鸣。
{瞧啊!荆棘来了!它们会刺穿你!惩罚你所有的不完美和妄想!}
无穷无尽的、长满倒刺的漆黑荆棘猛地从冰冷的金属墙壁、阶梯缝隙中疯狂生长出来!
锐利的尖端闪烁着致命寒光,如同活物般毒蛇般扭动着,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央的小睦疾刺而来!
冰冷的恶意混合着绝望的尖啸(来自观众席上无数的小睦)构成了吞噬一切的地狱!
“唔!”
冰冷的刺痛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伪mortis尖锐的诅咒和她父亲那空洞冰冷的责问回声,像冰锥扎入心脏。
那把闪粉吉他不知何时已紧握在她手中,此刻琴弦冰冷如铁,吉他身也黯淡无光。
然而,就在这时。
【呜哇!吵死啦——!】
真正的 mortis 的声音,在她意识的壁垒后面猛烈地挣扎、撞击!那不再是焦急的提醒,而是被彻底激怒的、如同小兽炸毛般的尖利爆发!
冰冷的荆棘如同毒蛇缠绕勒紧,伪mortis尖锐的狂笑和父亲那不断重复的、空洞冰冷的责问,如同实质的声波利刃,疯狂切割着小睦的神经。
闪粉吉他冰冷的琴弦硌着她的指骨,在灰暗中不再闪烁。
巨大的阴影覆盖着她,那不仅仅是伪mortis的,更是父亲那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是母亲淬毒的温柔注视,是整个若叶家压在她灵魂上的无形棺盖。
刺骨的寒冷从荆棘尖端注入,瞬间蔓延,似乎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成冰屑。
就这样吧,冻僵自己,和过去那些冻结的小小身影一样,沉沦在这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阶梯里……这才是她早已被设定的结局。
【小睦!醒醒!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下去吗?说好了要学习离峰君那样,去帮助别人吗?】
脑海深处,真mortis那被重重压制的声音猛然爆发!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发出撕裂一切的愤怒尖啸!这咆哮中不再是单纯的焦急,而是带着一种被侮辱、被践踏的极致的愤怒!
这声灵魂层面的怒吼,如同暗夜里炸响的一道惊雷!
“峰......”
这个名字,像一块灼热的火炭,猛地落入小睦被寒冰覆盖的心湖!
记忆中瞬间涌出画面:
离峰拖着受伤的身躯坐在沙发上,肩上是祥子小心翼翼换上的绷带,脸上是明明痛得要死却依旧要扯出的、安慰别人的笑容;
他躲在昏暗巷口,替巡回演出的乐队保驾护航,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流淌,眼神却专注而温和;
他辛勤奔波,无私保护着每个避难所的人们,哪怕是那些背后诽谤他的对象;
还有,在裂口女攻击自己和soyo的那一刻,依然挡住了她们的身前;
他从未被温柔对待过世界,却笨拙而固执地想要给予他人温暖——哪怕只有一丝微光。
祥子也变了。
在过去,她冰冷坚毅的面具下,那双在无人处注视时才会流露的、带着隐痛和无限包容的温柔眼神;
她所有的孤傲、所有的强势背后,都是为了守护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她一直都为了自己而“战”,哪怕没有人理解;
不过,现在她也能看到身边的人了,当然,也包括自己(小睦)。
一股与冰冷刺骨的绝望截然不同的力量,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在小睦的心口灼烧起来。
不是被抛弃的工具。
不是异类。
是被需要的!是被两个如此重要、如此艰难前行的人所信赖的!这份羁绊,远比父母的期望、母亲的嫉妒、父亲的要求——要更真实 !
这股来自心底最深处的灼热,与她怀中那只被荆棘挤压的吉他上传来的、无声的坚持(那是她仅剩的、过去的自己)瞬间共鸣!
“嗬——!”
一声极细微、却蕴含了所有决绝的气音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抱着吉他的手臂猛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力!不再是被动的忍受或恐惧的僵直!
而是为了拥抱过去!为了抓住那点灼热!为了回应那份期待!
覆盖在她皮肤上的薄薄冰层,在这纯粹意志爆发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喀啦”声!冰晶被内部迸发的力量震裂!道道清晰的裂痕迅速蔓延!
虽然这是离峰给她的力量,但,家人给予的力量也是她自身的一部分!
【呜哇!漂亮——!】
mortis的咆哮终于冲破了无形的压制!不再有丝毫阻碍!带着无比纯粹的振奋力量,与她翻涌的意志完美融合!
一道冰冷的、却绝非带着绝望寒意的光华,猛然从她怀中抱紧的闪粉吉他上爆发!
嗡!
不是琴弦的颤动!是空间的轰鸣!
以那把闪烁起刺目冰蓝光华的吉他为中心,一圈极度酷寒的冲击波如同爆炸般以球形向四面八方猛烈扩散!
冲击波扫过之处,刺来的漆黑荆棘、伪mortis的扭曲狂笑、父亲那空洞的扩音嘴形态的责问。
一切由这痛苦空间构筑的幻影,都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冰雪!
{不!这不可能!你怎么敢——?!}
伪mortis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叫,整个扭曲形体就在蓝白光华中寸寸崩解,化为齑粉!
mortis:【过去终将成为回忆!】
小睦:“今后的人生,由我自己掌控!”
那些冻结在阶梯上、姿态各异的无数个小睦,体表的冰层在光华中飞速消融!她们原本空洞或绝望的眼神。
在这一刻,齐齐望向了阶梯中央那个爆发出光芒的“现在”的自己!那目光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穿透时间、终于解脱般的释然和鼓励!
阶梯下方,父亲那巨大的压迫性轮廓如同打碎的镜子,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轰然坍塌!
那永无止境的、冰冷的金属阶梯本身,开始剧烈地震动,出现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砰!砰!轰隆!
巨大的金属阶梯板块如同高楼爆破般接连坠落、粉碎!脚下的支撑在消失!
小睦抱着手中光华流转、已经完全变作一把闪耀着冰晶色泽、缠绕着蓝色冰晶的七弦冰之权杖的吉他,眼神锐利如刀割开的风。
坠落?
她的身体并未随着阶梯的崩塌而失控下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
无形的冰层凭空凝结在她脚下,如同精准铺设的阶梯,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形!一级又一级!
她踩着这片由自己力量创造的、散发着微光的冰之阶梯,如同女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域,在无尽崩塌的虚空中,稳稳地向下走去!
怀中的冰之权杖核心一点冰蓝的魂火炽烈燃烧,与mortis在她意识中畅快的欢呼共振!
整个扭曲痛苦的空间在她坚定的步伐下,如同打碎的万花筒,开始片片瓦解!冰冷的金属、绝望的荆棘、过往的幽灵……
一切都在消散!
最终一脚踏落,不再是跌落的虚空。
脚下是坚实、温暖的地面。
眼前是熟悉的阁楼。那把闪粉吉他安静地靠在布满灰尘的梳妆台旁,在窗外透入的最后一点天光里闪烁着它原本的光点。
她怀中的北极熊布偶正静静躺在钢琴上,纽扣眼睛平静地映着尘光。
世界重归清晰。
嗒。
一张冰凉的纸牌落在她的额头。小睦下意识抬起头。
小睦伸出手拿下,一张不能再熟悉的牌背映入眼中,翻转过来。
梅花A·蜘蛛change。
(权杖首牌正位:创造;起始发源;发明;一件事的开始;幸运;事业;获得;继承;小孩出生;一段具有意义的经验开始了;一段新的冒险。)
(反位:错误的开始;乌云密布的前景;未实现的目标;衰微;空虚的存在;苦恼;计划的取消。)
冰冷的触感瞬间转化为一股强大而内敛的、仿佛能刺穿一切虚妄与阻碍的锋利意志。那不是破坏之力,而是开辟之力、守护之力!
森美奈美脸上精心维持的温柔彻底碎裂,扭曲成纯粹的惊骇和愤怒,看着站在地下室中央、安然无恙的女儿。
看着她手中那把似乎毫无变化的吉他,以及她望过来的那一道,完全脱离了掌控、依旧平静,但让她心底发寒的眼神!
“睦?!怎么回事?刚才……”
森美奈美试图靠近,声音尖利。
小睦没有理会。她轻轻放下闪粉吉他,抱起了靠在钢琴上的布偶熊。她低头看着北极熊脸上那粒歪斜的纽扣,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冷的塑料表面。
这一次,指尖不再是承受者的僵硬,而是掌控者的温柔抚平。
她没有看一脸扭曲的母亲。
“我走了。”
平静的声音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抱着熊,她径直走下阁楼。每一步都踩在那厚重的地毯上,留下的,不再是过去的幽灵脚印,而是通往自己选择的未来的第一步。
【小睦干得好!】
mortis在她脑海中发出一声满足的、打滚般的无声欢鸣。
寒冷不再是枷锁,而是武器,是权杖,是她握在手中、决心去守护想要守护之人的——心之所向的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