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商场外的蝉鸣与沥青路面蒸腾的热浪交织在一起,仿佛一首永不停歇的夏日狂想曲。高耸的玻璃幕墙将正午的阳光无情地切割成无数锋利的菱形,在签售区那张质感温润的胡桃木长桌上,投下一片片跳动的光斑,明明灭灭,宛如闪烁的星子。
曹峰坐在桌前,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河车站》烫金的书脊。凹凸不平的纹理,像极了高中实验室那台饱经岁月洗礼的天文望远镜。曾经,每当深夜,他透过那台望远镜观测星空时,镜筒冰凉的触感总会让他的掌心渐渐渗出薄汗,而此刻,这相似的触感又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回忆。
钢笔尖第三次没入墨水瓶,蘸满浓稠的蓝黑墨水。曹峰抬头,对着如镜面般光滑的桌面理了理领带,镜中倒映出他略显疲惫却依然保持着职业微笑的面容。这场签售会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队伍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不仅穿过了旋转门,还一直延伸到通往停车场的回廊。粉丝们手中高举的灯牌,在空调送出的冷气中轻轻摇晃。“银河守望者”几个霓虹大字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曹峰宇宙”的镭射贴纸交相辉映,恍惚间,整个书店仿佛被璀璨的银河碎片所笼罩,如梦如幻。
“曹老师,能合个影吗?”一个带着薄荷糖清甜气息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曹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怀抱着一本精装版的《银河车站》,眼神中满是期待与紧张。女孩发圈上装饰的小星星发饰,随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轻轻晃动,恰似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曹峰条件反射般地勾起唇角,右颊的酒窝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镜头取景框里。这个完美的微笑角度,是他在试衣镜前反复练习无数次的成果,既展现出亲切随和的亲和力,又巧妙地隐藏了因熬夜写作而新添的细纹。
“当然可以。”曹峰起身时,脊椎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连续数小时保持低头签名的姿势,让他的肩胛骨仿佛被无形的铁钳紧紧夹住,酸痛难忍。女孩兴奋地将手机高高举过头顶,镜头里不仅映出了她激动的脸庞,还倒映出书店穹顶那美轮美奂的星座壁画。
“曹老师,我从高二就开始追您的连载了!”女孩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与激动,“书里写‘暗恋是银河里未被观测到的暗物质’那段,简直就像是在说我自己的故事!”
“很高兴能引起你的共鸣。”曹峰温和地回应道,同时熟练地调整站位,让聚光灯恰到好处地落在两人中间。这样的对话,在今天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但每一次,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他的思绪飘回到十七岁的那个清晨。那时,明德高中的塑胶跑道还被一层薄雾笼罩,林小满马尾辫上的橡皮筋被露水洇成深色,当她的发梢不经意间扫过他手背时,那种微妙的触感,比宇宙中任何神秘的暗物质都更令人心动,也更让人难以忘怀。
当第七十二杯咖啡彻底凉透,金属勺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休憩的麻雀。曹峰仰头灌下这杯苦涩的液体,喉结滚动间,突然听见助理小张的声音:“下一位!”
“能写to签吗?”一个清甜的女声穿透了现场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曹峰垂眸蘸墨,钢笔尖悬停在扉页精美的银河星系插画上方,语气平静地问道:“名字?”
“林小满。”
这三个字宛如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曹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墨水滴坠在“银河车站”的“银”字右上方,晕开的蓝黑墨迹如同突然爆发的超新星,绚丽而夺目。曹峰猛地抬头,恰好看见空调出风口卷起《银河车站》的宣传海报,哗啦作响的纸页间,一个戴着淡紫色口罩的身影,正缓缓摘下口罩。
不是她。
眼前的女孩,眼睛里盛着不属于他记忆中的清透光芒,发梢别着的银色星星发卡,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与书店穹顶的星座灯相互呼应,颇有几分相似。
“抱歉,我骗了您。”女孩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藏着两颗即将融化的太妃糖,甜美而诱人,“我叫陈梨,但您书里的女主角,和我有一样的梨涡。”
曹峰的手指在桌面上不由自主地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这是他紧张时改不掉的老毛病。陈梨翻开一本皮质笔记本,边缘已经磨出毛边,记录着岁月的痕迹。扉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的《银河车站》创刊号剪报,旁边的便利贴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原来暗恋是银河里未被观测到的暗物质,直到遇见你的文字才拥有了形状。”密密麻麻的批注中,夹杂着三张书签,它们静静诉说着时光的故事——印着南极极光的明信片,让人仿佛置身于那片神秘而绚烂的冰雪世界;天文台穹顶的摄影作品,展现出人类对浩瀚宇宙的探索与向往;还有老式收音机的手绘插画,带着一股浓浓的复古气息。
“您的文字治好了我的单恋。”陈梨的指尖轻轻抚过夹在书页间的干枯矢车菊,花瓣边缘已经泛出琥珀色,那是时光留下的印记,“三年前在天文馆,我亲眼看见您把伞全遮在林教授的笔记本上,自己的肩膀却被雨水淋得湿透。”
钢笔悬在“致陈梨”三个字上方,曹峰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夏夜。大三暑假,他作为天文爱好者协会成员,协助市天文馆举办流星雨观测活动。那时,林小满还是天文系的研究生,抱着厚重的观测记录本冲进了场馆,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汇成了蜿蜒的溪流。他们挤在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旁,听着沙沙作响的天气预报,林小满身上茉莉混着雨水的味道,至今仍萦绕在他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我记得。”曹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她非要把观测数据当晚整理完,说错过时效性就像错过了超新星爆发的最佳观测期。”
陈梨的眼睛亮得如同银河里闪耀的脉冲星:“那天我是志愿者!看到您脱下外套包住笔记本,自己却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突然捂住嘴,脸颊染上了晚霞般的红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窥探……”
“没关系。”曹峰写下“愿你的星辰永远闪耀”,笔尖在“闪耀”二字的最后一笔停顿了许久,仿佛在寄托着自己最真挚的祝福,“后来那本笔记还是湿了三分之一,她在实验室熬了三个通宵,用吹风机一页页吹干数据。”
“林教授现在还好吗?”陈梨小心翼翼地问,指甲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的体操小人挂件——和《银河车站》女主角背包上的装饰一模一样。“我看新闻说她的‘银河系暗物质分布’研究获得了国家科学基金支持。”
钢笔重重顿在桌面上,在“陈梨”二字的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曹峰想起七年前那个飘着银杏叶的黄昏,他在邮件里写下:“如果没有你当年在天文馆教我的那些知识,我写不出这些章节。”然而,邮件发出后,只收到了系统自动回复的已读回执,从此,石沉大海。
“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他合上书本,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却见陈梨从书包夹层抽出一个牛皮信封。当那张褪色的照片滑落时,他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照片中,十七岁的他穿着洗旧的校服,林小满扎着高马尾站在天文台望远镜旁,背后的星空在长曝光下拖出绚丽的轨迹,月光将他们的侧脸镀成了永恒的银色,那是青春最美好的定格。
“当年林教授整理资料时落下的。”陈梨将照片轻轻推到他掌心,“现在你们的故事圆满了,照片也该回家了。”
“等等!”曹峰的声音惊飞了书店门口的白鸽,“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什么叫故事圆满了?”
陈梨狡黠地指向书店角落的直播摄像机。实时弹幕正在疯狂刷新,红色爱心特效如流星般划过屏幕:
“快看门口!!!”
“天呐那个女生是谁!!”
“救命!这是什么偶像剧现场!!”
曹峰转身时,玻璃门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无比温柔。林小满抱着《银河系漫游指南》站在光斑里,珍珠发卡随着微风轻轻颤动,白大褂下摆沾着淡淡的墨渍——和七年前她在实验室打翻钢笔时的模样别无二致。她举起书本,泛黄的扉页上,曹峰当年写下的“宇宙的答案,从来都是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跨越七年时光,依然炽热的告白。
“这……”曹峰的喉结上下滚动,听见陈梨在身后轻笑:“曹老师,其实我是林教授的学生。这三年,每次她讲到暗物质分布,总会提到《银河车站》里的比喻。”录音笔里传出的声音让他眼眶发烫:“因为作者写这本书时,把初稿发给我提过意见。他说‘如果没有你当年在天文馆教我的那些知识,我写不出这些章节’……”
书店内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曹峰毫不犹豫地推开摆满书籍的签售台,西装下摆扬起的弧度,与《银河车站》终章插画里男主角奔向极光的身影完美重合。玻璃门推开的瞬间,裹挟着热浪的蝉鸣与他剧烈的心跳声交织成一首动人的歌,十七岁那个晨雾弥漫的清晨,藏在错位站位里的暗物质,终于在这一刻遇见了光,找到了属于它的答案。
“你来了。”他站在林小满面前,看着她眼角新添的细纹,那是七载春秋留下的痕迹,但她的眼神依然如记忆中那颗最明亮的星,璀璨而温暖。
林小满晃了晃手中的书,书页间飘落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正是《银河车站》改编电影的首映场,座位号2排17座。“听说有人要抢我‘最忠实读者’的头衔?”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微微发颤,“七年不见,曹大作家的签名还和高中时一样丑。”
曹峰大笑出声,爽朗的笑声惊起书店穹顶的星座灯,无数光点在他们头顶流转,仿佛整个银河都为他们而闪耀。他接过书,在旧字迹旁写下新的句子:“暗物质终将被观测,就像我终将回到你身边。”人群中,陈梨悄悄按下快门,镜头里,银河车站的故事正在重新启航,续写着属于他们的浪漫篇章。
当暮色如轻纱般浸染城市天际线,曹峰与林小满并肩走在天文台的石板路上。陈梨发来的邮件在手机屏幕上闪烁:“林教授,新一批志愿者已通过考核,其中有个女生和您一样,对暗物质研究充满热情。”
林小满仰头望向初现的星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曹峰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见证了他一路走来的坚持与努力。“你说,”她突然开口,眼神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银河车站》的续集,要不要写两个科学家在观测超新星时重逢?”
曹峰揽过她的肩膀,林小满发间熟悉的茉莉香混着夏夜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庞,让记忆中的晨雾与此刻的星光重叠。“好。不过男主角会在每个故事结尾,都在女主角的笔记本扉页,写下同一句话。”
“什么话?”
“宇宙的答案,从来都是你。”
天文台的穹顶缓缓打开,望远镜的镜片折射出万千星辰,仿佛在诉说着宇宙的奥秘。他们相视而笑,十七岁未完成的约定,终于在七年后的夏夜,与银河一同重启,开启了属于他们的全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