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公安大学的毕业典礼在礼堂盛大举行,鎏金的国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祁同伟身着黑色博士袍,胸前的校徽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望着前方主席台,想起三年前那个背着破旧行囊,在寒风中踏入校门的自己。
那时的他带着孤鹰岭的伤痕与不甘,而如今,手中即将接过的博士学位证书,是他用无数个挑灯夜战换来的勋章。
当祁同伟从校长手中郑重接过学位证书时,礼堂内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前排的王承宗教授扶了扶眼镜,眼中满是欣慰;
后排的同学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窃窃私语着这位传奇学长的故事 —— 他的两部专着早已成为刑侦专业学生人手必备的 “武林秘籍”,课堂上老师讲解案例时,总会不自觉地引用书中观点。
典礼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校党委副书记陈国强却把祁同伟留了下来。
两人走进办公室,陈国强亲自为祁同伟泡了杯茶,氤氲的热气在杯口升腾,模糊了窗外的梧桐绿荫。
“同伟啊,” 陈国强语气恳切,双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
“你是王老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也是咱们学校这些年培养出的顶尖人才。
学校的刑侦教研室一直缺个能挑大梁的年轻人,校党委商量过,想让你留校任教,先从副教授干起,不出几年,评上教授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留校任教,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留在公安大学,就意味着站在行业的制高点,有稳定的学术平台,未来还能带研究生、申请国家级课题,晋升之路一片光明。
换做旁人,恐怕当场就会点头答应。
但祁同伟望着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番景象:
基层派出所里,民警们通宵达旦处理纠纷;
老旧社区中,治安隐患像一颗颗未爆的雷;
街头巷尾,百姓们对法律的懵懂与无奈…… 这些画面,来自他撰写博士论文时走访的无数基层单位,也来自他前世作为陈立时对理论与实践脱节的深刻反思。
“书记,” 祁同伟放下茶杯,坐直身子,语气恭敬却透着坚定,“感谢学校对我的培养和信任。
留校任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想跟您说说。”
陈国强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你说。”
“我在博士论文里提出的那些关于治安管理处罚制度的完善建议,很多灵感都来自基层调研。”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深邃。
“但我心里清楚,纸上得来终觉浅。
就像您常说的,咱们公安大学培养的人才,不能只会在书斋里写论文,更要能在一线解决实际问题。
如果能去基层执法单位历练几年,把那些理论放到实践里打磨,既能验证和完善学术观点,也能为以后的立法工作积累真实可靠的素材。”
陈国强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同伟,基层工作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派出所的活又杂又累,每天面对的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和你搞学术研究完全是两码事。
而且你刚博士毕业,直接去基层,职级待遇上也……”
“我不怕吃苦,也不在乎职级。”
祁同伟打断道,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补充,
“对不起书记,我太着急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真的想走这条路。
这三年写论文,我走访了二十多个基层单位,看到太多因为制度漏洞、执法不规范引发的问题。
那些问题不是改改论文、发发文章就能解决的,得有人去一线,去把根刨出来。”
办公室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陈国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有些震撼。
他带过不少学生,有的为了留校勾心斗角,有的为了进机关四处托关系,像祁同伟这样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主动要求去基层吃苦的,还是头一个。
“你想去哪个地方?” 陈国强突然开口。
“我想申请去汉江省。”
祁同伟早有准备,“汉江和我老家汉东接壤,风土人情相近,但治安状况更复杂。
尤其是余市滨湖区,那是个城乡结合部,既有流动人口管理难题,又有旧城改造引发的矛盾,特别适合做治安管理改革的试点。”
这个提议让陈国强陷入深思。
祁同伟的才华毋庸置疑,但让一个博士去基层当普通民警,确实有些大材小用。
而且基层环境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万一出了问题,学校也不好交代。
此事最终被提交到校党委会讨论。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十几位校领导围坐在长桌旁,祁同伟的去留成了争论的焦点。
“我坚决反对!”
一位副院长拍着桌子,“祁同伟是咱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学术人才,把他下放到基层,不是埋没人才吗?”
“话不能这么说。”
王承宗教授缓缓开口,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严肃,
“同伟这孩子我最了解,他不是头脑发热。
这些年他写的书、做的课题,哪一个不是扎根基层?让他去一线,是把学问做扎实,把路子走正。
咱们做教育的,得支持这种理论联系实际的精神。”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下午,最终,校党委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一方面,聘任祁同伟为公安大学 “名誉导师”,保留他参与学校课题研究、指导研究生的资格,享受副教授待遇;
另一方面,通过公安部的协调,将祁同伟派往汉江省余市滨湖区城东街道派出所,担任指导员职务,行政级别定为一级主任科员,享受副处级待遇。
当陈国强把这个决定告诉祁同伟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学校的安排既尊重了他的选择,又为他保留了学术退路,还给予了相应的职级保障,可谓用心良苦。
“谢谢学校,我一定不辜负期望!”
祁同伟站起身,向陈国强深深鞠了一躬。
临行前,王承宗教授把祁同伟叫到家中。
老人颤颤巍巍地从书房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珍藏多年的基层调研笔记:“这些是我六十年代在派出所蹲点时记的,里面有调解纠纷的门道,也有抓小偷的诀窍。你拿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祁同伟接过纸袋,感觉沉甸甸的。
王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基层是个大熔炉,能炼出真金,也能让人迷失。记住,你手中的笔不能放下,心中的秤不能歪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给我写信。”
1999 年夏末,祁同伟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站台上,王承宗教授白发在风中飘动,对着车窗里的祁同伟挥手。
火车缓缓启动,祁同伟望着京城渐渐远去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去,他将告别红墙内的学术象牙塔,走进基层这片广阔却充满挑战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