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洛夫特举着伞,站在威斯敏斯特公爵府的门口。
新上任的女公爵无疑是忙碌的,威斯敏斯特郡包含着整整二十个选区,每一个议员和政党人士都希望能快点见到公爵。
他们更希望年轻的女公爵是个天真善良,不谙世事的白痴,这样他们就能理所应当的说‘女人就不该参与政治’,然后理直气壮地将权力收拢在自己的掌中。
遗憾的是,爱丽丝不是。
更遗憾的是,她比前任公爵更凶狠,更冷酷,更残忍。
所以在短短几个月里,议员们轮番上台下台,像舞台上不断转换位置的喜剧演员。
几个相邻领地的贵族死于非命,罪行甚至登上了报纸,政党内乱得像一锅粥,原本最有希望上台的工党陷入内乱,保守党一举夺魁……
这样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持续了快一年,政党和贵族们终于意识到女公爵和她父亲一样不好惹,于是心惊胆颤地匍匐在她脚边,继续做温顺的羔羊。
这也让麦克洛夫特腾出了时间,去尝试着调查了一下威斯敏斯特公爵的死,以及近期发生的,凡多姆海威家的灭门惨案。
前者是他的个人想法,后者是爱丽丝指派给他的调查任务。
“麦克洛夫特先生,请进。”
汉娜迎上来,将湿漉漉的伞收走,麦考夫站在壁炉旁停留了好一会,直到自己浑身携带的水汽都被蒸发,才向二楼书房走去。
爱丽丝坐在离窗户不远的位置,这里刚好能听到雨滴打在窗沿上发出的沉闷声音。
桌上摆着一副象牙质地的国际象棋,看得出,在麦考夫进来之前,她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我以为只要我不强制要求,你就永远不乐意拿起象棋的棋子。”麦克洛夫特带了些玩笑意味地说道。
“下棋确实是一种整理思路的好方式。”爱丽丝将棋子慢慢归位,“我现在才发觉,你教给我的东西的确都很有用,或许我应该说声迟来的谢谢。”
麦克洛夫特坐在她的对面,灯光落在他有些锋利的眉弓上,映出柔和的剪影,“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谢谢,就像你也没必要说对不起。”
“我确实不会说对不起。”爱丽丝笑了一声,“你难道觉得我会向你感到抱歉,因为我把前途远大的福尔摩斯先生拖上贼船,让你无可奈何?”
“别逗了,麦考夫,你现在所有的麻烦都是你自找的,是你选择了我,不是我引诱了你。”
“我可不会对你感到抱歉,不,应该说,我不会向任何人感到抱歉。”
麦克洛夫特并不因为这话生气,实际上,他此刻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就像前任公爵那样,
“这样很好。”
他说:“你的确应该这样,他人的选择本来就与你无关,哪怕有一天有人为你去死,或者因你而死,你也不必对他们感到歉疚。”
“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们心甘情愿。”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爱丽丝抬头看他,她的眼睫上像蒙着一层雾气,“我会感到难过,我会为你哭的。”
“那我会记得不给你递葬礼请帖,免得你向我献花时流泪。”麦克洛夫特微笑着说。
爱丽丝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现在对死亡这个词十分敏感,于是转而问道,“凡多姆海威伯爵府的那场大火,你有什么头绪吗?”
麦考夫沉吟了片刻,才如实说道,“那场火,不是正常烧起来的,也许涉及某些神秘的存在。”
“我去观察过伯爵府的遗迹,烧的太均匀了,简直就像在火炉里烤肉一样,厨师一定得把每个面都烤的外焦里嫩。”
“但那是一所庄园,如果没有神秘因素的干扰,不可能是这个效果。”
麦考夫是自己去伯爵府做的侦察,按他懒散的性格,原本是打算把任务继续外派给弟弟夏洛克。
但想到凡多姆海威的事情不可能简单,他还是自己亲自走了一遭。
爱丽丝点点头,“那就不用多想,一定是女王做的了。”
但凡是发生在伦敦的神秘事件,归咎在女王身上绝对没错。
麦克洛夫特不置可否,说起了另一件事,“您之前说调查一下凡多姆海威的幸存者,除了医院里那个幸存的管家之外,我还有一个怀疑。”
“伯爵府的那两个年幼的小少爷,可能也还活着。”
“夏洛克调查了一下伦敦的黑市,他的一个线人曾告诉他,在伯爵府大火后,有一个奴隶贩子声称自己抓到了两个好货,是一对双胞胎。”
伦敦黑市的另一个称呼就是地下市场,那里汇聚着妓女,罪犯,异教徒和情报贩子,有最大的奴隶市场和地下赌场,还有见不得光的拍卖会。
苏格兰场不知道它,知道它的军情五处不敢下手,进出黑市的人都带着能遮盖整张脸的面具,没人知道面具下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果抓出某个不能招惹的贵族,那毫无疑问是自找麻烦,如果哪天碰上女王或者哪位王子进去找乐子,那还会给自己的家人添麻烦。
所以,伦敦黑市就像顽疾一样,扎根在伦敦城黑暗的一角,用污秽的鲜血为大人物们无聊的日常生活增添趣味。
“这样吗?你让夏利不要继续了,我会派汉娜去的。”
爱丽丝摩梭着手上的皇后棋子,自始至终她都坚信着这一点——
如果她是棋盘上的国王,那汉娜就是她的皇后,恶魔女仆的强大和忠诚才是她最坚实的盾牌和利刃。
麦克洛夫特点点头,他掌握了军情五处后,对伦敦各种非人类也有了一定了解,实际上军情五处里就有几个特工曾任职巫师。
据说巫师中最有名的学校霍格沃茨,也在伦敦。
在频繁来往公爵府后,他显然也意识到,那位名叫汉娜·安娜菲罗斯的女仆大概率不是人类。
麦克洛夫特拾起棋盘上一枚倒下的卒子,观察着爱丽丝的脸色,犹豫着开口说:“实际上,我也调查了一些前任公爵的事情,但是……”
“但是你没发现任何疑点。”爱丽丝扯出了一个笑容,带着点疲惫。
麦克洛夫特沉默下来。
“因为他的死的确没有疑点。”爱丽丝轻声说,“他只是到了时间。”
“当人的生命抵达结尾的时候,会有死神前来按照名单审查,回收灵魂。”
“这种审查非常有趣,只有当对象是‘能够成为对世界有益的存在’时,那个人的名字才会从名单中移除。”
“也就是说,死神会放她一马,让她继续活下来。”
麦克洛夫特扬了扬眉毛,“人类之中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据我所知,被放过的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维多利亚女王,一个是我父亲。”
麦考夫沉默了良久,鉴于他对面前坐着的女公爵心怀不轨,自然不好说她父亲的闲话,于是他跳过后者,对前者质疑道:
“死神们是不是都视力不太好,他们真的觉得女王对世界有益吗?”
他作为大英小职员都说不出这么丧良心的话。
从塔斯马尼亚人的灭绝到爱尔兰大饥荒,维多利亚可是干得出拦截外国运粮船,再高价卖粮的事情的。
更不说出售鸦片,屠杀平民,论数量,就算是p社玩家都得自愧不如。
说句不客气的话,尽管德国的艺术生在种族\/\/\/灭绝上是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但英国在这方面的先驱性永远令人难忘。
要说对算对世界有益,麦克洛夫特自认哪怕自己没有良心,都说不出这么丧天良的话。
爱丽丝轻笑了一下,“死神和人类的价值观不一定相同,也许他们热爱工作。”
麦考夫无言以对,只能犹豫着问,“那公爵是因为……”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爱丽丝将棋子战车推出来,“按照那个名叫威廉的死神的说法——”
“原本他应该死在赛尔维利娅,也就是我的母亲死后,因为殉情自杀。”
“但是,碰巧,一个隶属于科学调查科的死神奥赛罗,恰巧短暂地救了我的母亲,于是我活了下来,来收走我父亲灵魂的死神察觉到我的奇特,于是网开了一面。”
“当然,更准确来说,是因为父亲那时候已经有了希望,他不想死了。”
麦克洛夫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讶,死神里居然还有科学调查科,一群完全不符合科学的非人生物谈论科学,总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滑稽。
他沉默了一下,冷静地指出问题,“但公爵夫人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可我活下来了呀。”爱丽丝抿唇,“一个父亲总是没办法丢下他年幼的女儿的。”
但他的女儿现在已经长大了。
麦克洛夫特知道了她的言下之意。
公爵相信自己的女儿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愿意保护她的人。
于是在某一个黄昏,他决定去见自己死去的爱人。
“大概就是这样,虽然我也打算把这件事情算在女王头上,但女王这次的确插手的不多。”爱丽丝叹了口气,说道。
实际上,在公爵死去的第二天,女王就派人过来慰问了,来的人正是女王的白执事,白伯爵,虐杀天使——
亚修·布朗。
似乎也知道公爵的死惹人怀疑,他干脆利落地向上帝起誓,表明与他绝对没有关系。
还带来了女王的安慰和保证,保证威斯敏斯特的爵位绝不会旁落。
麦克洛夫特敏锐地听出了问题,“插手的不多。”
这意思就是还是做了点什么。
“父亲那时候察觉到女王似乎要对凡多姆海威动手,于是想要提醒一二。”爱丽丝简单地说,“他们家和某个死神有着很深的联系。”
“女王知道这件事,赠送了父亲一件母亲的遗物,父亲可能因此想到了什么。”
“遗物没有问题吗?”麦考夫问。
爱丽丝拿出那枚怀表,说是黄铜怀表,但实际上那层外面的金属并非是铜,那不知道是什么神秘材料,极其坚硬,以至于多年过去,表壳上都没有任何痕迹。
表壳的外侧雕刻着荆棘玫瑰花纹,那是威斯敏斯特的家徽。
内侧原本放着前任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合照,后来被爱丽丝取了出来,随着前任公爵一同下葬了。
透过水晶玻璃的背壳仍能看到里面的机械机构,金色机芯发出轻微的响声,齿轮跟随着转动,里面最小的齿轮只有芝麻粒大小。
爱丽丝拿到这块怀表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我妈要么是个机械天才,要么是个女巫。
也许二者皆有之。
“没有问题,实际上,按照汉娜的说法,这枚怀表戴在身上有益无害。”爱丽丝用指尖轻轻蹭了蹭怀表的链条。
甚至按照系统的勘测,这东西是件c级的道具,用处不算特别大,但也很奇妙。
佩戴这枚怀表后,幸运会逐渐积累,直到遇到生命危险的那一刻,所有幸运都会瞬间消耗,来帮助主人死里逃生。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公爵当初的死里逃生,也许也和这枚怀表脱不开关系。
当然,爱丽丝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父母的定情信物会落到女王手里。
反正问就是一句话,把账算在她头上,绝对没错。
麦克洛夫特不说话了,也许这其中还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但既然爱丽丝不想说,他也没必要细问。
罪魁祸首不是已经找好了吗?
不管爱丽丝要做什么,他只要从旁协助就好,反正他是公爵的秘书,自然要以公爵的心意为主。
大英总是那个大英,换个女王也还是大英。
爱丽丝看他保持沉默,带了点恶趣味地问,“不想再问点什么吗?比如我要做什么之类的?”
麦克洛夫特无奈地看她,“船上的掌舵手都是要听船长吩咐的,贼船上的也是。”
你说要去哪儿,我就把船往哪儿开。
麦考夫是这个意思。
爱丽丝轻笑了一声,这是她近一年来为数不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将握在手里的怀表递过去,示意麦考夫接过去,“别想太多,这是借给你的,等你死了之后,要还给我。”
麦克洛夫特接过怀表,这枚前任公爵夫人送给前任公爵,又被前任公爵留给现任女公爵的怀表,被转赠给了他。
虽然送东西的那人毫不客气地说明了期限:
死后归还。
麦考夫摩挲着表壳上的威斯敏斯特家徽,嘴角也跟着扬了扬,“好的,我会记得死在您的前面。”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按理说绝不会有什么在公爵府这样急促地奔跑。
紧接着,书房的大门被骤然推开,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红夫人安洁莉娜的气息尚未平复,她似乎没想到书房里还会有人,只是用夹杂着喜悦和茫然的眼神看向爱丽丝。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安洁莉娜,不用在意麦考夫。”
红夫人深呼吸了两次,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用有点沙哑的嗓音说:“夏尔……他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浑身漆黑的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