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风自小就律己甚严且好强,轻易不肯诉苦。此时裴青禾柔声问询,诸多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我领着两千精兵,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到了带方军营。”裴风低声道:“带方军偷袭裴家村,结果主将被斩,全军溃败。留守带方军大营的,就剩几百老弱。我到了之后,他们立刻便交出了军营。”
“我一时心软,只将领头的几个关押看管,其余降兵打散分进各队里。没曾想,这些降兵里,有几个心怀不忿的,私下勾连要为自家将军报仇。半夜里放火烧营,骤起杀人。”
想到那天夜里的混乱,裴风记忆犹新,羞惭又愤怒:“我被惊醒后,立刻带着亲兵去寻叛乱之人。将那五个都杀了,又严查知情不报的,通通都杀了。军营这才勉强安稳。”
“正是因为处理这些事,我启程才迟了些,差点没赶上岁末家宴。”
“青禾堂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芸堂姐和二嫂掌兵,就没出过这等乱子。还有裴萱,去了范阳军也一切顺畅。顾莲孙成那边都稳妥,闹出这等事端的,就我一个……”
裴风的眼都红了,显然耿耿于怀。
裴青禾温声安慰:“你还年轻,手段不够狠辣。记住这个教训,收拢降兵的时候,万万不可手软,该杀的杀。先让降兵畏惧,严格遵守裴家军的军规。然后再稍稍施恩,令他们生出归心。”
“这些事,历练得多了,也就渐渐会了。谁也不是生出来就会做将军,总要慢慢学。”
“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来自堂姐的安抚和肯定,迅速抚平了裴风的惶惑。他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堂姐的话,我都记下了。”
围拢过来的裴燕裴芷裴萱裴越几个,也纷纷张口宽慰裴风。
说到底,裴风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还没真正成年。骤然离家,离开熟悉的环境和亲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要独自掌兵。出些乱子,再正常不过。就连裴燕,都没忍心奚落嘲讽。
待裴风情绪稳定下来,裴青禾又转头看裴萱:“你在范阳军,一切可还顺利?”
裴萱道:“我去范阳军做主将,吕二哥为我副将,他不介意,范阳军里有些老人,却颇为吕二哥不平。当着我的面,他们不敢吭声。背着我闲话碎嘴,就不好听了。”
这等事,确实不好处置。人家就是嘴臭,说什么“世道变了女子也能掌兵了”“还不是仗着裴将军撑腰就来我们范阳军耀武扬威”“好好的吕二郎竟去裴氏赘婿范阳军都成了陪嫁”“吕将军在地下有知怕是会死不瞑目”之类。
这些发牢骚的军汉们,明面上没犯任何军规,白日操练晚上读书,什么都差了些也都做了,便是想寻错处都寻不出来。
一堆军油子军混子,这才是最难管的。
裴青禾心中了然,低声道:“范阳军是幽州四支驻军里军纪最散漫战力最低的。吕奉活着的时候,花了近两年功夫,也没能彻底扭转过来。你才去几个月,哪能一下子就拿捏住他们。这事急躁不得,得慢慢来。”
裴萱看着甜美温软,其实心黑手狠,比裴风还要好胜好强。这几个月里,没少操心。闻言叹了口气:“我领几千兵,就觉人心繁杂千头万绪千难万难。青禾堂姐要领数万大军,麾下武将各有心思,要将他们拧成一股绳,往一处使力。这可太难了!”
裴青禾也难得叹一声:“练兵打仗对我来说,确实不算难。可我明日就要登基坐龙椅了,以后就得打理政务,为整个北地操心,要掌控朝堂,管理所有文臣武将。这些事我都没做过,心里也有些不安。”
“我怕自己做不好,怕被人蒙蔽,怕被政事拖住手脚,不能再亲自领兵打仗。”
她更想领兵打仗征战沙场,不愿被皇位束缚住手脚。
可走到这一步,就得思虑大局,安定人心。不能全凭心意肆意妄为。
裴芸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轻声笑道:“不用怕。我相信你,你一定行!”
冒红菱笑着接了话茬:“我们都是你最忠实的追随者和支持者。不管何时何地遇到何事,我们都跟着你走下去。”
裴燕握起了拳头,大声道:“谁不听你的,告诉我,我去揍他。”
裴青禾失笑:“别胡闹。治理朝政又不是打仗,不是拳头大就管用。对庞丞相和秦侍郎他们,要尊重些,不得无理胡闹!”
裴燕摸摸鼻子一笑,将拳头放下:“我就是打个比方。庞丞相秦侍郎我还是很尊敬的。”
裴青禾被堂姐妹堂兄弟们围住,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一同守岁的裴氏女婿们,很自然地围拢在时砚身边。
论年岁,时砚不算大,包好陶峰等人都比他年长。孟冰杨淮也都是领兵多年的武将。不过,时砚是裴青禾夫婿,裴青禾明日就登基为天子。时砚这个皇夫,自然水涨船高。
更重要的是,时砚不是花瓶空架子,他精明能干,擅长庶务内勤,自他来了裴家军之后,将士们就没饿过肚子。衣食住行都有条不紊。
时砚在裴家军中的地位,不是裴青禾给的,他凭借着过人的能耐自己稳稳立足。
“听闻你要做户部尚书了?”包好好奇地问询。
时砚低声笑道:“将军是有这个打算。等明日登基后,便会下旨,破格提拔我做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就是替天子收税赋管钱袋子。”包好用最朴素的话道出真谛:“这么重要的位置,舍你其谁?”
孟冰笑着接了话茬:“说得没错。没人比你更合适。”
身为裴氏赘婿,他们或许在小家中地位不高,在裴家军里却各自得重用。包好统领所有军医,陶峰杨淮都有领兵千人的资格,孟冰和冒红菱一同留守裴家村,同样位高权重。
他们聚在一起,以时砚为首,是一股绝不容小觑的政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