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屋里像是遭了贼，被翻得底朝天。凳子倒在地上，棉被里的棉花扯得满地都是。
陆亦川一脚将个挡路的破木箱踹得粉碎，木头渣子四处飞溅。他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我不是气这个。”他盯着一地狼藉，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我他妈是气自己，跟这么一群畜生当了二十多年家人！”
江晚弯腰，慢条斯理地把散落的棉花收拢回被套里。
“现在看清，不算晚。”她头也不抬，“不然等房子盖好，他们就该琢磨着怎么搬进来了。”
她停下手里的活，拍了拍手上的灰，斜了陆亦川一眼。
“不过我倒是好奇，王芳这是唱的哪一出？陆昭盖房子的钱，不是早就备好了？”
陆亦川靠在门框上，情绪稍稍平复。
“前几天听村里人说，陆昭买材料被人坑了，买了一堆次品，钱花了大半，东西根本没法用，现在正到处借钱呢。”
“哦？还有这种好事？”江晚眼睛一亮，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那就是说，陆家现在就是个空架子，看着唬人，其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这就对味儿了。看来这对婆媳是真急眼了。
正想着，院门被拍得“砰砰”山响。
“江晚！陆亦川！开门！”周霞尖利的嗓子穿透了门板。
陆亦川刚要起身，就被江晚一把按了回去。
“急什么。”江晚给他倒了杯水，自己也端起一杯慢悠悠地喝着。
“让她喊，嗓子是她的，喊哑了算她倒霉。也让她们长长记性，咱们家的门，不是她们想进就能进的。”
外面的敲门声愈发急促，周霞的叫嚷里带上了哭腔。
“开门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小芳身子不舒服，你们是要逼死人啊！”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外面的声音都喊得有些嘶哑了，江晚才施施然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外，周霞和王芳正扒着门缝往里瞧，王芳眼圈红肿，一见门开，立马又开始抽噎。
“妈，小芳，有事？”江晚倚着门，神情淡淡的。
周霞脸上硬挤出一个笑，搓着手走进来：“晚晚啊，刚才在工地上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咱们……进屋说？”
江晚侧身让开，看着两人进屋，心里已经有了谱。
这是明着讹不成，想来关门私了。
王芳一进屋，捂着脸就哭：“江晚，嫂子……我知道刚才的事你觉得突然，可我真没骗你。那镯子是真的有，就是……就是年代太久了，找不着证据了。”
江晚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表演。
“没证据？没证据你就敢张嘴要一套房子的钱？”
王芳被噎得说不出话，周霞赶紧和稀泥：“晚晚，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昭哥现在手头紧，你们两口子日子好过了，帮衬一把不是应该的？”
“应该的？”江晚眉毛一挑，“妈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是不是以后我们挣的钱，都得先给陆昭盖房娶媳妇用？”
周霞顿时语塞。
江晚懒得理她，目光转向王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行，咱们就事论事。你说亦川打碎了你家传家宝，那你总得说说，那镯子什么样？什么料子？什么颜色？雕的什么花纹？你十一岁的人了，总不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王芳眼神躲闪，支吾了半天。
“是……是绿色的，上面有花……”
“什么花？”江晚追问。
“就……就是些花花草草……”
江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绿色的，有花花草草？王芳，村口二丫头戴的玻璃镯子也是绿的，上面还印着喜羊羊呢。你这传家宝听着，还没人家的值钱。”
王芳被臊得满脸通红，急得直跺脚：“我那时候小，记不清了！”
“你可比亦川大三岁，他八岁你都十一了，记性这么差？”江晚步步紧逼，“再说了，那么金贵的传家宝，你奶奶不得天天拿出来擦了又擦？你当着全家人的面，连镯子是圆是扁，是宽是窄都说不出来？”
王芳彻底乱了阵脚，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我……我就是记不清了嘛……”
江晚看着她那副样子，话锋一转，语气突然温和下来。
“行了，看你这为难的样子，我也大概明白你们的处境了。”
王芳闻言一愣，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抬起头，眼睛里冒出期盼。
“嫂子……你愿意帮我们了？”
“帮，也不是不行。”江晚点点头，“但我有个条件。”
周霞和王芳立刻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既然你们一口咬定这镯子是真的，那好办。把你爸妈请过来，咱们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把这事儿掰扯清楚。毕竟几万块不是小数目，我总不能听你们空口白牙就给钱吧？”
王芳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我……我爸妈他们身体不好，来不了……”
“那就等他们身体好了再说。”江晚笑得和气，“我们不着急。”
“可昭哥盖房等不了啊！”王芳急了。
“那就更得让你爸妈来了。”江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钱是大事，得长辈出面。再说了，你和你妈说的话，分量不够。”
王芳被堵得哑口无言。
周霞只好出来和稀泥：“那……那我们回去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让他们过来。”
“行啊。”江晚答应得极其爽快，“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爸妈来了，我可得问仔细了。这镯子，是哪个朝代的古董？当年从哪个铺子买的，票据还在不在？是糯种还是冰种，水头足不足？当年打碎的时候，碎成了几瓣，最大的那块有多大，最小的有多小，我都得问清楚。”
王芳听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江晚顿了顿，又“善解人意”地补充：“哦对了，这么大的事，必须请村长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叔公大爷来做个见证，全程录音。免得日后又有什么说不清的。小芳，你不会是心虚吧？”
“不……不用这么麻烦吧……”王芳快哭了。
“几万块钱的事，怎么能叫麻烦？”江晚一脸真诚，“必须慎重！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陆家讹自己人呢！”
王芳彻底蔫了，求助地看向周霞，周霞也是六神无主。
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的声音很轻，叩，叩，叩，三声，不急不缓。
江晚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明显偏大的西装皱皱巴巴，头发抹了半斤头油，梳得油光锃亮，脚上的皮鞋沾满了泥点子。
“请问，陆婷婷是住这儿吗？”男人一开口，露出一口大黄牙，一双小眼睛在江晚身上滴溜溜地转，毫不掩饰那股子贪婪和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