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川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有些沉不住气：“晚晚，万大娘那伙人，八成憋着坏呢，你……”
江晚伸过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按。
“让他们闹，闹个够。猴儿戏嘛，不蹦跶高点，哪有看头。”
村委会的院子，天擦黑就亮起了几盏昏黄的灯泡子，底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脑袋。
看热闹的多，也有几个是真惦记村里事儿，竖着耳朵等村长发话。
江晚同陆亦川一脚踏进院门，原本嘈杂的人堆里，说话声忽地就矮了半截，无数道探询的意味从四面八方投过来。
万大娘领着几个婆子媳妇，正挤在最前头，扯着嗓子就嚷嚷开了。
“哎哟，这不是江老板嘛。稀客啊，今儿个怎么有空赏脸了？”
江晚没接她的话茬，拉着陆亦川，寻了个靠墙的空地儿。
陆亦川往前挪了半步，高大的身形往那儿一杵，周遭那些嘀嘀咕咕的动静倒是消停了些。
村长赵德全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烟杆子往桌角使劲磕了磕，烟灰簌簌地掉。
“大伙儿都安静，安静！今晚喊大家伙过来，是有个事儿，跟咱村往后的大事多少沾点边，得一块儿合计合计。”
他顿了下，朝江晚他们那边瞥了一眼，又挪开。
“江晚，还有亦川，这俩孩子，咱村那草莓园子，是越拾掇越像样了。他们兜里鼓了，咱村脸上不也跟着添光彩嘛，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底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万大娘嗓门最尖，头一个蹦出来反驳：“村长，您这话可说偏了！他们兜里是鼓了，可跟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老少爷们有啥干系？咱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看呐，他们就是自个儿闷声发大财，压根就没想过拉扯咱们一把！”
“可不是嘛！挣了钱，就该拿出来大伙儿分分！”人群里立刻有人应和。
赵德全眉头蹙了蹙，抬手往下压了压。
“都别吵吵，听我把话说完。江晚他们，最近合计着，想把园子再扩一扩，相中了村东头老钱家那块荒地。可老钱家那边呢，提了点小小的要求……”
他这话还没说完，万大娘又抢着嚷起来：“啥要求？不就是让他们发了财也得想着点全村人吗？这要求过分？他们挣那么多，从指头缝里漏点给咱们，那还不是应该的？我看他们就是抠搜，一毛不拔！”
“对！抠门！”
“就该把那赚钱的道道拿出来，大家伙儿一块儿干！”
院子里头顿时乱成一锅粥，吵吵嚷嚷的，话里话外都指着江晚跟陆亦川，说他们“富了就忘了本”。
江晚从头到尾没言语，只是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衣角。
陆亦川的下巴绷得死紧，要不是江晚暗地里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他早忍不住要蹿火了。
等那阵吵嚷声好容易小了点，江晚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轻轻咳了一声。
她一站起来，原先还闹哄哄的人群，说话声跟被掐住脖子似的，突然就断了。
喧嚣渐渐平息，最后只剩下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各位叔伯婶子，大爷大娘，乡亲们。”江晚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盖过了方才的嘈杂，“我听说了，大家伙儿对我们这园子，对我江晚，心里头有不少想头，有猜的，也有不痛快的。今儿个，赶巧了，我就跟大家伙儿，把话说开。”
她先是瞟了万大娘一眼，那老虔婆正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然后，她才把脸转向院子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万大娘说我们园子挣了俩小钱儿。这话不假。可我倒想问问大伙儿，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
江晚这话一出，院子里那股子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就没了动静。
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她的下文。
“起早贪黑，哪个不是拿血汗在拼？那草莓，跟伺候小祖宗似的，一宿一宿地熬着，谁瞧见了？新品种的菜，一茬一茬地试种，糟蹋了多少钱粮，打了多少水漂，又有谁替我们算过这笔亏空账？”
江晚说得不急不躁，可那话，却一下下敲在人心里。
她朝着先前几个叫唤得最凶的人那边略微侧了侧头。
“拿汗珠子换回来的几个子儿，凭什么就得分给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眼红别人锅里有肉的？”
这话可真不怎么顺耳。
方才还梗着脖子脸红筋涨的几个人，这会儿都不自觉地挪开了与她对上的可能。
万大娘那股子不依不饶的劲儿还没过去，嗓门拔得更高：“谁说白拿了？有好处大家伙儿沾点光，这不是天经地义？你倒好，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旁人占了便宜！”
“拉扯？”江晚扯了扯嘴角，那弧度瞧着可不怎么热络，“万大娘，我倒想问问您，您是打算掏真金白银入股呢，还是打算下地干活出大力气？我那园子，缺的是能吃苦耐劳的实诚人，可不缺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等着年底分红的甩手掌柜。”
她缓缓地环视了一圈，声音依旧清亮。
“我知道，不少人眼热我们家。不是寻思着我们走了什么狗屎运，就是琢磨着我们藏了什么发财的秘方。今儿我江晚就把话撂这儿，我挣钱，靠的是这个。”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个儿的太阳穴。
“是这双手，是敢想敢干的胆气！谁要是不服气，觉得自己也能耐，行啊，您也去弄个园子，自个儿摸爬滚打，自个儿担那血本无归的风险。您要是真能干出个名堂来，我江晚头一个给您竖大拇指，说声佩服！”
这话砸下来，不少人还真就低了头。
可不是嘛，光瞧见人家吃肉，没瞅见人家挨打的时候。
村长赵德全清了清嗓子，觉得是时候出来打个圆场了。
“江晚这话，说得在理。锅里的饭不是大风刮来的，好日子得靠自个儿双手去挣。江晚他们两口子能把园子拾掇起来，那是他们的本事。”
他话锋一转。
“不过呢，江晚啊，乡亲们这心思，咱也能体谅不是？一个村里住着，谁不盼着日子越过越红火？你这园子眼瞅着要扩建，能不能也给大家伙儿指条明路，让那些真心想跟着你干的，也有个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