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吴光辉的天灵盖上。
“我的条件就是,让你的红星果脯厂,给我们柳树湾的作坊打工。”
打工?
吴光辉脑子里嗡的一声,连求饶都忘了。他抬起那张沾着血和灰的脸,茫然地看着江晚,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围的村民也都傻了眼,锄头扁担还举在半空,一时间没转过这个弯。
“啥玩意儿?给咱打工?”
“让一个厂子给咱这小作坊打工?这……这是啥话?”
江晚没理会众人的惊愕,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烂泥一样的男人。
“我们柳树湾,出钱,买下你厂里所有的烘干设备和生产线。价格,就按你买进来的原价算,不让你在这上头吃亏。”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你,还有你厂里的工人,我们一个不裁,全部留下。你们以后,就专门负责给我们生产半成品。山楂怎么清洗、怎么去核、怎么初步烘烤脱水,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脏活累活,都归你们。”
她往前走了一步,皮鞋跟轻轻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至于最关键的调味、定型、精加工、包装出货,那是我们柳树湾自己的核心技术,就不劳吴厂长大驾了。”
这番话,比刚才村民们高举的锄头更伤人。
这不是收购,这是收编。是拔了牙,卸了爪,再给套上嚼子和链子,让你当牛做马。你的厂子,你的工人,以后都得看我江晚的脸色吃饭。我给你草料,你才能吃饱;我不给,你就得活活饿着。
吴光辉的脸,从惨白涨成猪肝色,最后又褪成一片死灰。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这比直接一刀杀了他还难受。这是要把他死死踩进泥里,再在他背上盖一座房子,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他有的选吗?厂子封了,卫生部门的罚单明天就到。外面债主堵门,里面工人等着发钱养家糊口。他要是敢摇一下头,明天就得被那帮愤怒的工人撕成碎片。
他看着江晚那张年轻却毫无波动的脸,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心肠却比淬了毒的钢刀还利。
“江老板……江厂长……”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却一软,又跪了回去,“给我……给我留条活路……”
江晚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我给你的,就是活路。厂子活着,工人有活干。你,也活着。”
吴光辉彻底垮了,额头重重地磕在满是碎玻璃渣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我答应。”
三个字,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和尊严。
一份收购协议,在周正阳的主持下很快就拟好了。他拿着纸笔,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条一条地念,清晰明确,不留任何空子。
吴光辉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那个“辉”字,被他写得歪歪扭扭,结构散架,像个哭丧的鬼脸。
事情解决,江晚立刻让陆常发用大喇叭把全村人都喊到了作坊前的空地上。
这一次,没有火药味,没有猜忌,大伙儿脸上都挂着一种混杂着解气和好奇的笑。
江晚还是踩着那条板凳,第一件事,就是把陆三猴一家人请了上来。
“这几天,委屈三猴叔了。”她对着陆三猴,郑重地鞠了一躬。
陆三猴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眼圈当场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婆娘在旁边,再也忍不住,用袖子捂着脸,发出压抑又畅快的哭声。
江晚直起身,朗声对底下所有人说:“陆三猴叔不是内鬼,他是咱们引蛇出洞的英雄!那场醉酒,那场吵闹,都是演给外人看的戏!没有他豁出名声替咱们当诱饵,咱们就钓不出吴光辉那条毒蛇!”
底下的人群“嗡”的一声,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掌声和叫好声。
“三猴哥!好样的!”
“我就说三猴不是那样的人!”
接着,江晚又把一直缩在人群角落里,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王二给拽了上来。
村民们看到他,还有些不解,议论纷纷。
“大伙儿都以为,王二是那个偷方子的叛徒,对不对?”江晚看着脸色发白,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王二,笑了笑。
“他偷的方子,是我亲手写给他的。那个用硫磺熏的法子,也是我让他‘泄露’出去的。这叫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全场哗然。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丫头的算计里。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
“咱们柳树湾,有功,必赏!”江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我决定,从吴光辉赔给咱们的钱里,还有以后他那个厂子给咱们代工的利润里,拿出一成,专门分给陆三猴叔和王二兄弟!他们是用自个儿的名声和胆量,给咱们全村换来了这份家业!”
一成!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陆常发都忘了拨拉他的算盘,张着嘴呆住了。紧接着,彻底炸了!
“啥?一成?!”
“老天爷!吴光辉那厂子要是转起来,这一成得是多少钱啊!”
“这、这可是一座金山!”
陆三猴和王二两个人,腿一软,差点当场给江晚跪下,被陆亦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这一手,比任何说教都有用。它用最实在的好处告诉了全村人一个最朴素的道理:跟着江晚干,有肉吃!豁得出去,就能发大财!
人心,在这一刻,彻底拧成了一股绳。
人群的最后面,陆大柱默默地看着站在高处,被众人簇拥着的江晚,又看了看她身旁,正低头在本子上飞快记录着什么数据的周正阳。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引以为傲的那点力气,在这些弯弯绕绕的脑子面前,什么都不算。
拳头再硬,也砸不开通往这种富贵的大门。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心里头一次有了种火烧火燎的念头。
他得学。
他不能再当个只会出傻力气的睁眼瞎了。
明天,明天他就去找周正阳。他不识字,就让他念给自己听。他听不懂,就让他一遍一遍地讲,讲到自己懂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