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凤凰”的事,像场不大不小的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
厂子非但没伤着元气,反倒因为那一招“以假换真”,把“金凤凰”的名头在县里彻底叫响了。
可江晚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这天晚上,屋里几个人聚在一起。
“赢了官司,他们换个名叫‘赛凰凤’,照样能卖。”
江晚半靠在床上,声音还有些虚,但说出来的话却像钉子,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
屋里刚松快下来的气氛又绷紧了。
“那……那咋办?”陆亦川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
“咱们得让他们从根儿上就没法学,没法比。”
江晚的视线从陆亦川,转到周正阳,再落到陆昭身上。
“咱们的根,不在机器,不在方子,在这个村子,在咱们这些人。”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
“大柱的手艺,是十几年烟熏火燎出来的。咱们村的核桃,是这片土地养出来的。这份乡土气,才是咱们‘金凤凰’的魂。他们能仿出味儿,仿不出这个魂。”
“嫂子,你的意思是?”陆昭听得最专注。
“咱们得把这个‘魂’,这个故事,讲给所有人听。”
江晚看向陆亦川。
“亦川,你再去一趟省城,找王经理。不是去告状,是去请教。问问他,城里有没有那种能把咱们的故事拍成画面的高人。就跟电影里演的那样。”
“拍成画面?上电视?”陆亦川的眼睛瞪圆了。
“对,上电视。”
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花钱了。
周正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布包,那里头装着厂里的账本。
光是买机器的贷款还没开始还,哪还有闲钱去干这个。
“嫂子,这得花多少钱……”
“钱要花在刀刃上。”江晚打断了他,“咱们现在就像是跟人在河里赛跑,光自己埋头往前游不行,得造一条比所有人都快的船。这条船,就是咱们的牌子。”
第二天,陆亦川就跑了一趟省城。
他没去别处,直奔百货大楼,找到了王经理。
王经理听完陆亦川的想法,先是愣了半天,然后一拍桌子,把茶水都给震洒了。
“高!江同志这脑子,真是高!”
他亲自打了个电话,联系了省电视台广告部的一个熟人。
三天后,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柳树湾,下来两个穿得洋气的年轻人,一个扛着个黑乎乎的机器,一个拎着个皮包,看什么都新鲜。
他们是省里广告公司派来采风的。
起初,这两个城里人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一个村办小厂能有什么好拍的。
可当他们走进那个新旧机器交错的车间,闻到空气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香甜,看到陆大柱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时,他们的神情变了。
江晚没法下地,就让陆昭陪着。
陆昭嘴皮子利索,脑子也活。
他没讲什么大道理,就领着那两人在村里转。
讲村口那棵老柳树下,孩子们是怎么盼着过年吃上一块酥糖的。
讲陆大柱年轻时为了学手艺,怎么在老师傅门外守了三天三夜。
讲周正阳一个文化人,怎么戴着眼镜跟一堆油污零件死磕。
还讲厂里那些新来的妇人,怎么用挣来的第一份工钱,给家里的孩子扯了新布料。
这些不是编出来的故事,是柳树湾实实在在的日子。
那个扛机器的年轻人,把镜头对准了妇人脸上朴实的笑容,对准了孩子们舔着嘴唇的馋样,对准了夕阳下袅袅升起的炊烟。
拍摄的最后一天,周霞领着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给摄制组送来了热腾腾的玉米饼子。
一个老太太拉着导演的手,絮絮叨叨地讲。
“俺们这地儿穷,但人心不坏。江晚那丫头,还有亦川,办了这个厂,是给全村人找了条活路啊。俺们做的这核桃酥,干净,实在,就跟俺们这儿的人一样。”
扛机器的年轻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镜头又打开了。
半个月后,省城电视台晚饭前的黄金时段,插播了一条一分钟的广告。
没有明星,没有华丽的口号。
画面一开始,就是柳树湾村口那棵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老柳树。
镜头缓缓摇过,是清澈的溪流,朴实的村落,田里忙碌的身影。
陆大柱布满皱纹的手,仔细地挑拣着每一颗核桃。
周正阳在图纸前紧锁的眉头,和机器成功运转时舒展的笑脸。
一群妇人围在包装台前,手脚麻利,嘴里还唠着家常,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最后,一块盖着“柳叶凤凰”印章的核桃酥,被一只孩子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送进嘴里。
孩子满足地眯起了眼。
画外音,是那个柳树湾老太太带着浓重乡音的话:“俺们做的这核桃酥,干净,实在,就跟俺们这儿的人一样。”
广告的结尾,只有一行字:金凤凰核桃酥,柳树湾的味道。
这条广告,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电话机就疯了。
不是县供销社,也不是省城百货大楼,是来自隔壁市,甚至更远地区的供销社和副食品商店。
“喂?是柳树湾食品厂吗?我们是青阳市供销社的,我们看了你们的电视广告,想订五百斤核桃酥!”
“你好!我们是风南地区的,你们的货怎么批发?”
电话一个接一个,周正阳拿着笔负责记,手抖得连字都写不好了。
他冲进屋里,声音都变了。
“嫂子!嫂子!电话要被打爆了!全是来要货的!订单……订单已经排到下个月了!”
陆亦川抢过那本写得满满当当的订单簿,手指从那些陌生的地名上划过,手都在发颤。
他回头看着床上的江晚,那张苍白的脸上,正泛着健康的红晕。
与此同时,县城里那家“赛凤凰”食品厂,彻底没了声音。
他们的降价,他们的模仿,在那个充满乡土人情的广告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顾客走进商店,指名要的,是“那个上电视的,柳树湾的核桃酥”。
真正的凤凰,一旦亮出了翅膀,那些土鸡瓦狗,便再无立足之地。
屋里,江晚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周正阳兴奋的叫喊声,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柳树湾食品厂,这条小船,终于造好了。
接下来,就该扬帆起航,去闯更远更阔的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