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的西北边陲,老天爷施舍的雨水,比岁初多了些,苜蓿等植物,也蓬勃生长。
”将军,待马匹啃够了苜蓿,咱就赶路吧?”马远志来到张豹的坐骑前,指着远处的泾河支流,“淌过那河,林子后就是公主礼佛的马蹄寺。”
张豹举目眺望片刻,森然道:“急什么,等会儿。”
他策马转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西南方向的一大片草原,对自己的牙将做个手势:“你,带二十个弟兄,去探探。”
牙将与一众精干牙卒,领命而去。
马远志面上仍是憨憨的模样,俯身卖力地割下肥壮的苜蓿与牧草,屁颠颠地送到张豹军中另外几个校尉的马前。
他背上,却冒出冷汗。
“去探探……”——张豹这句话,彰显了他虽然贪婪,但同时也的确是有经验的老将。
离开城池,到了相对陌生的野外环境,尤其前方二三里有密林时,张豹会先派出哨探。
少年时代亦参与部落征战的马远志,意识到,张豹带着哨探们驰骋的那片草原,是灵州府来泾原最近、也是最好走的路。
若灵州军这几日刚经过这里、埋伏去马蹄寺,草原上一定会留下蹄印、马粪等痕迹。
惴惴不安的马远志,熬过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等回了张豹。
靠近马远志后,张豹突然伸出马鞭的手柄,戳了过去。
”啊,将军!”
马远志本能地一哆嗦,却只感到后衣领被挑了挑。
“走,咱去寺里见公主,”张豹像逗牲口似地看着马远志,“马壮士,老子到了公主跟前,一定得掀你衣服,给她看你身上的鞭伤,让她晓得,她那与她血脉同源的冯侄女儿,不是啥善类,以后提防着些。“
”多谢将军照拂小的!“
马远志大声道。
他的心,反而越发揪紧了。
张豹去探路,到底是发现了啥但掩藏计议,还是确实未发现痕迹?
若是后者,难道,灵州府的援军,三四天了都还没到马蹄寺?
……
暖日当空,泾河支流波光粼粼。
牙将策马贴近张豹:“老大,好兆头嘿,瞧前头这水洼子,像不像白花花的银子!”
张豹哈哈笑道:“啥银子,银子稀罕个鸟!前头那庙里,还有金子等着咱呢!”
旋即,那笑容里又渗出淫邪猥琐,张豹吧唧着嘴道:“老子砍下公主的人头前,得先好好尝尝小娘们的滋味儿。那可是皇亲国戚的身子!妈的,可惜姓冯的不在,否则,老子定要来个一龙二凤。“
牙将舔着脸起哄:”老大,那,公主身边的宫女啥的,就赏给小的们尝尝鲜呗。“
”呵呵,大哥我,啥时候在女人的事上,亏待过兄弟们了?你调门儿低些,当心后头那个胡人听清,“张豹爽快地答应后,又阴测测地跟了一句,”老子又不是周昱,次次打完胜仗后都拿军纪做你们的紧箍咒。“
”对对,大哥不装圣人,所以兄弟们才跟定了大哥!啊……”
牙将留着口水说出的谄媚之语,刚滚到嘴边,就被一声惨呼吞没。
平静的水面突然开了锅一般,窜起大片人影。
当先一人正是霍庭风,于水花激扬中,射出一支利箭,钉在了超出张豹半个马身的牙将胸口。
牙将先是仰面朝天地瞪眼咧嘴,很快又摇晃着掉落马背,如草料袋子一样,塌在河边的鹅卵石滩上。
突遭偷袭,张豹又惊又怒。
眼前的百来人,竟然,能在水下埋伏半个多时辰吗?
张豹这个北地凤翔的军阀,哪会相信,霍庭风等禁军卫士,刚脱下开裆裤的年纪,就在钱江里乘风破浪地戏水了,衔根芦苇管,甚至可以在水下如鱼群般穿梭。
沙场经验丰富的张豹,明白这样近的接敌距离,自己的骑兵毫无优势。
“下马,列阵!”张豹高声嚎叫着。
众人听号,手忙脚乱地滚下马来,举起随身带着的藤盾,顶着霍庭风的禁卫们的箭雨,用最快的列阵速度,往水流稀疏的浅滩移动,形成防线,再伺机进攻。
然而,随着马蹄寺前传出的战鼓声响起,密林之中,瞬间冲出好几股骑兵。
当先的大旗上,“灵州”二字赫赫醒目。
密林到河滩有半里路的距离,正合马匹提速。
而此时张豹的兵卒,已转为步兵接战的阵型,再奔逃回去上马,为时已晚。
提速后的骑兵,挥刀拖砍,槊枪穿刺,毫无悬念地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张豹的队伍杀得哭爹喊娘。
张豹目眦欲裂,奋力抵抗之际,透过刀光血影,看到马远志挥动着一杆庄稼人农具似的玩意儿,左突右袭,打翻了好几个张家军的老卒。
那家伙事,正是跟着父亲熟谙武备的冯啸,看马远志将葡萄藤耍得虎虎生威后,特地为他打制的连枷棍。
张豹怒不可遏,踩着自己人的尸首,冲向马远志。
他必须要亲手砍死这个诓他走入陷阱的胡儿杂种!
霍庭风和一员灵州军大将,夹击住他。
张豹被捅穿心肺的一刻,最后的念头是:彭晖一定也被设套了,行,老子在黄泉路上,不缺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