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内的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将赛沫岚和刘备的身影拉得老长。
赛沫岚伸手轻轻拍了拍刘备宽厚的肩膀,指尖触到的是浸透汗水的粗布战袍,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眼前这位胸怀大志的将军,即便身处困境,也始终心系百姓。
赛沫岚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刘将军,我思虑许久,觉得首要之事,便是废除连坐制度。”
话音未落,刘备手中握着的竹简微微一颤,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讶,显然这提议出乎他的意料。
赛沫岚见状,继续解释道:“如今局势动荡,常有士兵因各种缘由投降敌军。”
“依现行连坐之法,一人降敌,其家人、同伍皆要受罚。”
“可仔细想来,这些士兵何尝不是为了求生?”
“他们中许多人来自贫苦之家,家中老小嗷嗷待哺,在生死存亡之际,难免会做出无奈之举。”
赛沫岚顿了顿,观察到刘备眉头微皱,似有疑虑。
她便接着说:“我猜刘将军担心的是,若不施行连坐,士兵们会串通一气,集体投奔敌军。”
“这顾虑合情合理,毕竟在这乱世,人心难测。”
说着,赛沫岚轻轻叹了口气,“但严刑峻法之下,虽能震慑一时,却也寒了将士们的心。”
“若能只追究降敌者个人之责,反而能让其他士兵感受到将军的仁德,更加死心塌地地追随。”
说到这里,赛沫岚想起自己的经历,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就拿我来说,那日若不是将军在城外设粥棚。”
“免费施粥给饥民,我也不会去领粥,更不会有幸结识关将军。”
“这乱世之中,人人都在为活下去挣扎,将军的善举,让我看到了希望。”
“同样,对士兵们施以仁德,他们必定也会感念将军的恩情。”
刘备静静听着,手中摩挲着竹简,陷入沉思。
衙门外,传来阵阵更鼓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坚定而诚恳:“这个我没问题。”
“就依姑娘所言,废除连坐。”
“我刘备虽势单力薄,但向来以仁义为本,此番定要让将士们知道,跟着我刘备,不用担惊受怕,家人也能平安!”
说罢,他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赛沫岚望着案上摊开的舆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边缘微微起毛的羊皮:\"刘将军,这第二件事,关乎军心所向。”
我们要让士兵真正明白,自己究竟为谁而战。\"
刘备搁下手中的兵书,案几上的铜镇纸与竹简相撞发出轻响。
\"如今募兵多以钱粮相诱,\"赛沫岚拾起一根炭笔,在舆图上点出几个城池,\"可刀剑无眼,战场无情。”
“仅凭银钱如何能让将士们舍生忘死?”
“唯有让他们知道,手中长枪守的是大汉疆土,护的是百姓炊烟,这才是真正的信念。\"
赛沫岚突然想起史书里那些热血沸腾的画面,语气不自觉染上几分激昂:\"您看,只有让士兵们相信。”
“跟着大汉,他们的父母能安享晚年,妻儿能免受饥寒,这才是比任何军令都更有力的征召。\"
刘备起身踱步,腰间玉珏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清越声响:\"只是如今汉室衰微...\"
话音未落,便被赛沫岚打断。
她眼中闪过一抹锐利:\"正是因为衰微,才更要重塑信念!”
“就像后世龙国那位年少立志的丞相,高呼'为龙国之崛起而读书',字字千钧。”
“若将这份志气化入军中,让每个士兵都以'为大汉之崛起而战'为己任,何愁军心不齐?\"
刘备猛地驻足,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绘着墙面上,竟生出几分巍峨之势。
他抚须而笑,声如洪钟:\"姑娘所言,令刘某茅塞顿开。”
赛沫岚却摆了摆手,指尖在舆图上轻轻划过:\"刘将军不必如此见外,唤我小岚即可。”
“我们后世之人,最重一个'真'字,少了许多繁文缛节~说白了,就是双方之间真心交流就可以。”
这时候赛沫岚却突然来了精神,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藏在袖中的油纸包,声音不自觉拔高。
\"刘将军,接下来是第三条钱粮问题。”
话音未落,刘备手中的茶盏顿在半空,茶汤在粗陶盏里晃出细密涟漪。
这些日子为军饷四处奔波,他鬓角的头发在烛火下格外刺目,此刻却像被点燃的火把般灼灼生辉:\"快说来听听。”
赛沫岚将油纸包轻放在案上,雪白的晶体倾泻而下,在古朴的木案上堆成一座微型雪山。
月光透过牛皮帐的缝隙斜斜照进来,映得那堆细盐晶莹剔透,恍若撒了一桌子碎星。
刘备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扫过案边的竹简,惊得烛芯\"噼啪\"炸开:\"这...这真的是盐?\"
\"正是。\"
赛沫岚用指尖捻起一撮,任由细碎的晶体从指缝间缓缓滑落,\"我改良了熬盐之法,无需耗费大量柴火与人力。”
成本不过是寻常粗盐的三成。\"她望着刘备紧锁的眉峰渐渐舒展,又补了句:\"但这盐的价值,可远不止如此。\"
帐外传来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散。
赛沫岚伸手将散落的盐粒聚成小堆,在光影交错间宛如正在绘制一幅地图:\"那些世家大族,日日山珍海味,最讲究饮食精致。”
“寻常粗盐里泥沙混杂,唯有这般雪白纯净的精盐,才能入他们的眼。\"她指尖重重叩在盐堆上。
\"若是突然现世,只怕城里的贵人们要抢破头。\"
刘备抚须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可物极必反,若是供应过量...\" \"正是。”
赛沫岚接过话头,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每月放出百斤,让他们竞相追捧;待到价高时再收紧货源,如此往复。”
“世家纵然精明,可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任谁都逃不过。\"
她突然压低声音,\"况且交易之时银货两讫,就算事后察觉吃亏,又能拿我们如何?\"
案上的盐堆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恍惚间竟像是堆满了白花花的银锭。
刘备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帐顶的铜铃叮当作响:\"小岚啊小岚,你这脑袋里装的,可是太多了。\"
他忽地敛了笑意,郑重道:\"此事便交给糜子方去办,他在徐州经营多年,人脉通达,定能将这'精盐'卖出个好价钱!\"
随着刘备击掌唤人,帐外顿时响起亲兵疾步而去的脚步声。
赛沫岚望着案上渐渐融化的盐渍,突然想起后世商战中的经典策略,此刻却化作乱世里的救命粮草。
烛火在陶制灯台里噼啪作响,赛沫岚刚吐出\"提高商税\"四字,刘备手中的狼毫便在竹简上划出歪斜的墨痕。
这位素以仁德着称的刘备抬起头,眉头拧成深壑:\"小岚,苛政猛于虎,若加重赋税,岂不让百姓雪上加霜?\"
赛沫岚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起身走到悬挂舆图的帐壁前,指尖拂过标注着商贾云集之地的红点。
\"刘将军可知,如今市面流通的五铢钱,十枚里倒有七枚攥在商贾手中?”
“那些走南闯北的行商,运一船商品便能换百石粟米,真正食不果腹的,从来不是往来于洛阳、宛城的巨贾。\"
赛沫岚忽然转身,在她眼底映出冷冽的光。
\"当百姓连麸饼都吃不上时,商人们却能用丝绸裹粮仓,用铜钱垫马厩。\"
刘备的手不自觉按上腰间佩剑,青铜剑穗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他想起昨日巡视营寨,老卒王三捧着掺着野菜的饭团,说家中老母已半月没尝过荤腥。
而此刻眼前浮现的,却是徐州富商朱万三宴请宾客时,满桌被弃置的珍馐。
\"士农工商,缺一不可。\"
赛沫岚拿起案上的竹简,竹片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农夫耕种,织妇纺线,匠人铸剑,而商人则能让这些物资源源不断流动起来。\"
她将改良精盐的油纸包重新展开,雪白的晶体在烛光下宛如碎玉,\"就说这盐,若我以三倍市价收购粮草,再将精盐售予商贾...\"
\"他们定会趋之若鹜!\"刘备豁然起身,袍角扫落案上的墨砚,漆黑的汁液在地图上晕染开来,倒像是某处正在爆发的战事。
\"待其粮草见底,再骤然断供...\"
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赛沫岚眼中跳动的火苗,忽然意识到这看似温和的计谋,实则是一把直插命脉的软刀。
帐外传来战马的嘶鸣,混着更夫梆子声穿透夜幕。
赛沫岚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地商路与赋税比例:\"商贾逐利,就像飞蛾扑火。”
“我们只需在要道设卡,对奢侈品课以重税,既不影响百姓生计,又能充实军需。\"
赛沫岚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备泛白的指节,\"更何况,收来的税银,最终还是要用在百姓身上。\"
刘备沉默良久,伸手拾起落地的竹简,将它重新压在镇纸下。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舆图上,渐渐与九州山河重叠:\"小岚,你让我想起太祖他老人家。”
“当年他约法三章,看似宽仁,实则深谙'取之于商,用之于民'的道理。\"
刘备抚须而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就按你说的办!传令下去,明日便召集谋士,重订商税之法。”
随着一声令下,帐外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赛沫岚望着案上重新聚起的盐堆,突然觉得这看似普通的晶体,或许真能成为撬动乱世的支点。
这时候,衙门辕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
守卫尚未看清来人,一道矫健的身影已翻身下马,玄色铠甲猎猎作响,月白色锦袍下摆沾满斑驳泥点,却难掩身姿挺拔。
张飞手持丈八蛇矛,矛尖挑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脖颈处的鲜血顺着矛杆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主公,这是曹豹那厮的狗头!\"声音如沉雷般炸响,惊得门廊下的铜铃叮咚作响。
来人跨步而入,精致的面容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身形魁梧如山,铠甲缝隙间隐约可见结实的肌肉线条,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几分文人的雅致。
与手中滴血的兵器形成诡异的反差。
刘备闻声疾步而出,看到来人后眼中闪过一抹欣慰,快步上前握住对方手臂:\"益徳回来了,辛苦了。\"
语气温和,却难掩话语中压抑的激动。
\"张飞?张益徳?\"赛沫岚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地,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也浑然不觉。
赛沫岚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形象截然不同的猛将。
在她的认知里,张飞该是豹头环眼、满脸虬髯的莽汉。”
“可眼前这人皮肤白皙如玉,五官精致如画,身着一袭月白儒衫。”
“若不是手中那杆寒光凛凛的丈八蛇矛,倒像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张飞不是黑脸大汉吗?\"赛沫岚这时候喊了起来,目光在张飞和刘备之间来回游移,\"为什么叫主公,不是大哥?\"
张飞闻言侧目,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仰头大笑,笑声爽朗如洪钟:\"哈哈哈!某家何时成了黑脸莽夫?”
“莫不是姑娘在梦里见过张某?\"
张飞随意甩了甩蛇矛上的血水,转头望向刘备,神色瞬间变得恭敬:\"末将未经请示便取了曹豹首级,还请主公责罚。\"
刘备笑着摆摆手,眼中满是赞赏:\"益徳此举大快人心,何罪之有?曹豹背信弃义,死有余辜。\"
他转头看向仍一脸震惊的赛沫岚,解释道:\"世人皆道益徳粗鲁,却不知他擅书画,通兵法,实乃文武双全之将才。”
“至于这称呼...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私下里,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
赛沫岚恍然大悟,心中却仍难掩震撼。
原来历史的尘埃之下,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赛沫岚望着眼前谈笑风生的两人,忽然觉得,这个时代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鲜活,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