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曾国宇的声音平静无波,还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话不能这么说。‘卖’?多难听。薛都统那是真心赏识你。再说了,”
他话锋一转,那抹笑意里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这些年,你在弟弟我这儿的开销,可真不算小。烟土、花销、替你平的那些个事儿……桩桩件件,金山银海堆出来的。我,可从来没跟你提过一个‘还’字吧?”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书桌,踱到曾国泰面前。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无形的压迫。曾国泰本能地想缩进椅子里。
“如今呢,咱们这个难关,算是暂时趟过去了。” 曾国宇伸手,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狗,轻轻拍了拍曾国泰紧绷的肩膀。
那触碰本该传达一丝温情,却只让曾国泰感到一阵冰冷的滑腻。“薛都统要带你走,那是你的前程。可哥哥你若是真觉得委屈,实在不肯跟他去南京……” 他顿了顿,观察着曾国泰骤然抬起的、混杂着惊愕和一丝渺茫希冀的脸,慢悠悠地继续说道,“那……就留下来。”
留下来?
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曾国泰混沌的脑子里炸开!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曾国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跟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是来发泄怨气的囚徒,没想到对方竟轻飘飘地递给他一把钥匙?难道……难道还能有后路?
“只要我还在督军这个位置上一天,” 曾国宇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却又无比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我还跟以前一样,养着你。烟膏子,少不了你的。”
养着你……
这三个字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它是曾国泰过去赖以生存的基石,却也是禁锢他灵魂的枷锁。
留在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烟土供应……这诱惑巨大得让他心脏狂跳。
但曾国宇紧跟着的那一句,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不过,” 曾国宇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了,话语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曾国泰最敏感的神经,“想过得像在薛都统府上这半个月那么……‘阔绰’?顿顿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连伺候的下人都翻几倍?呵,弟弟我这点薄产,是真做不到。”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曾国泰身上那件薛府置办的、质地明显比往日精良许多的杭绸长衫。
“三哥,二哥那儿,你是一分钱也抠不出来的。好好想想……” 曾国宇的声音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和冷酷的提醒,“这半个月,你过的日子,到底是‘有滋味’的时候多呢?还是……‘难受’的时候多?”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搅动着曾国泰的记忆。薛常麟枯爪般的抚摸、镶铜马刺的冰冷声响、窒息般的屈辱、后脑撕裂般的剧痛……与那些奢华的物质享受、上好的烟土供应、暂时摆脱追捕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混乱而痛苦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