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督军真的在刚才那番冷酷算计后疲惫地睡去,那团浓稠的阴影才轻微地动了一下。
黑暗中,曾国宇缓缓睁开眼。
疲惫像冰冷的铅水,灌满了四肢百骸。阳城的算计,徐府的角力,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消耗着他。他需要……光。不是电灯,也不是炉火。是能穿透这无边黑暗,熨平他心中沟壑的,唯一的光。
此刻,他是如此渴望去那个僻静的小院子看看。看看他的小幺儿。
那个他亲手从尸骸狼藉的难民堆里抱出来,用米汤羊奶一点点喂活,用兵书和糖果一起养大的小姑娘。白芷。
她是他亲手栽下的唯一一株干净柔弱的花,盛开在这片被血腥和权谋浸透的土地上。
看见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好奇、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睛,听见她软糯地唤一声“四哥”,仿佛就能从他身上洗去一层厚重的血污和算计,重新接上被这世道硬生生掐断的……阳气?
或者说,是生而为人的那点暖意和念想。那是唯一能填满他内心深处空洞的东西。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手指搭上了冰冷的车门把手。只要推开这扇门,穿过几条街道……
不行!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猛地顿住,如同触电般收了回来。
陈家!惨烈的攻城战刚刚结束,陈碧茹那双怨毒的眼睛仿佛还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徐家!徐老太爷的怒火未熄,徐润年那双精明的眼睛必然在审视着他每一个细节!还有那些潜藏在黔城阴影里,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
他如今是站在风口浪尖的靶子。任何一丝弱点,任何一处软肋暴露出来,都将成为敌人撕碎他的突破口。
白芷——他的小幺儿,是他深埋在地底最珍贵的宝藏,是他仅存的人性。一旦被那些人嗅到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他苦心孤诣的棋局会瞬间崩盘,他那捧在心尖上、小心翼翼地护在羽翼下十几年的小幺儿,更会被碾得粉碎!连他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督军府,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这念头像冰锥刺入心口,比黔州的冬夜更冷。那刚刚升起的、去看她一眼的微弱冲动,瞬间被掐灭,湮没在更深的寒潭里。
他甚至不能让人察觉到他对那个小院子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关注。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份沉重的牵挂和无法言说的疲惫。他重新挺直了脊背,将那份柔软彻底压回坚硬冰冷的铠甲之下。
“督军?”前排的柳临峰察觉到动静,试探性地低声询问。他隐约猜到了督军此刻内心的挣扎,关于小院那位几乎被督军藏起来的存在。
但他一个字也不敢提。
“嗯。” 车厢里响起曾国宇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回应。他不再犹豫,果断地推开了沉重的车门。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卷走了车里最后一丝暖意。
曾国宇跨出车门,军靴踏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