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四年时间匆匆而过。
在妖族横行的十万大山,在神秘危险的天堑绝渊,在人迹罕至的戈壁沙漠,在东海之滨的神山峻岭,都流传着一支神秘人族流浪聚落的传说。
这百多人都可轻松化身为无坚不摧的巨人,以战阵之术摧城拔寨,寻常妖王都不是对手,就算是妖族圣阶也只能求全身而退。
最奇怪的是,这些人出手战斗,往往都是为了一些不起眼的人族奴隶,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不平之事。可是他们所救下的奴隶,从那以后就消失不见,不知被他们送到哪里。
有人说,他们是凰华老祖派出的捕奴队;有人说,他们是人族中的异种,以食人为生;还有人说,他们是人族和妖族共同的敌人。
傲来大陆上,四处流传着这些故事,也让一个个不同的势力,将目光瞄向这神出鬼没的队伍。他们自称为“子弟兵”。
这群神秘的子弟兵,正是范子瑜一行。这些年里,他们走南闯北,兜兜转转。远望过阳壶城、天中城,拜访过凰华老祖,在着名的龙门瀑布下游悄无声息地经过,还曾长途跋涉远去到极地的世界尽头。
在那里,他们“巧遇”朱飞飞,这才知道,世界尽头就是鲲鹏圣祖的栖息地。
一路上,他们救下不少被妖族欺凌的凡人。如今,这些人就在他们的随身福地之中自由生活。这个福地,被萌萌命名为“楚门”。
这日,秋天的招摇山中,闯入一群故人。
一个个身高三米以上的巨人踩着碎木,趟过小河,又来到那日连场大战,见证炎黄血的矿洞山谷。这些巨人小心翼翼,并没有制造太大的动静。进入山谷之后,解除装备,露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范子瑜抱着萌萌,与这些明显脱离了稚气的孩子一一击拳,看着大家激动的眼神,宣布:“扎营。”众弟子怪叫一声,四散而出,每个人选个地方就从乾坤袋里往外掏宝贝。
一会儿功夫,山谷里竟然凭空出现一座座木屋,一层层栅栏,盛大的篝火和各种餐具。
范子瑜牵着萌萌的手,在矿洞里祭拜了江燕一家。当初他们途径矿洞,就将江燕母子的尸体下葬于此,让他们一家团聚。
从荒废的矿洞中走出,看着山谷里陡然生出的人气,两人脸上露出笑容。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铜钥匙,轻轻按在山峰石壁上。转眼石壁上就出现一扇青铜大门,一个巨大的楚字镶嵌在门楣之上。萌萌得意地飞扑到一个铜把手上,轻轻旋转。只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她就那样挂在铜把手上,随着大门缓缓打开。
项羽当先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盛大的景象,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他转头看向范子瑜:“祭拜过了?”看到他点头之后,又瞅着他眉间喜色,笑问道:“收到信了?”
回答他的不是范子瑜,而是挂在门后的萌萌。她大叫一声,从门后突然跳出,落在项羽身前,做个鬼脸,说道:“收到了收到了,只顾着自己傻笑,还不让我看。”
项羽对她的突然出现司空见惯,一丝惊讶的表情都欠奉。一把抱起小丫头,搁置在教官肩膀上,促狭道:“这次回来是准备正式迎娶呢?还是私奔?”
范子瑜和小丫头同时翻出一个同款大白眼。范子瑜看看萌萌,皱着鼻子说道:“项羽好像学坏了?”萌萌点头:“都是跟你学的。”
范子瑜哑然失笑,轻轻把肩上萌萌放在地下,抬腿往门里走去;“我去看看阿海,项羽你招呼大家。”
项羽和萌萌互相看看,同时鼻子里哼一声向相反方向走开。
当年一别之后,李瑜婷就曾经带出一封信来。就是苏思若所写,将发生在广源城崖壁之上的风波详细讲给他。
得知黄天宇选择自尽,范子瑜和项羽都觉百感交集。这个孩子最终的选择虽然称不上英勇,但是也算没辜负两人的教导。
之后,他便与苏思若断了联系,直到他在极地找到朱飞飞。以鲲鹏鳞羽作为信笺,重新联系上了苏思若。
自此,两位以鳞羽为媒每月通信,至今已有二十六月矣。
这些年来,苏思若也游历在外,在另外两大城池,都曾居住过一段时间。知守观培养金丹弟子的红尘历心,就是以这种形式。她战过妖族,护过商队,偷偷造访过“百禽之岭”“万虫山谷”一类的险地,整个人的眼界心胸也扩大不少。
只是,心里永远藏着一个身影,那个给她戴上眼镜的男子,那个与她一起对抗天劫的青年。
念兹在兹,无时或忘。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齐云天寄望于她游历中能斩断的那一点相思,经过四年的沉淀,却化作天上明月,水中故人。
如今,两人默契地同归招摇山,不过是巴山夜雨灯火阑珊。
楚门之内,有一座雄奇巨峰。
巨大的山峦之上,被开垦出一层又一层的梯田,有不知多少凡人在其中耕作。梯田水面倒映天光,如同一面又一面镜子。
有老农操作机甲,轻松收割稻谷。
有老农摘下藤上嫁接而出的蔬果,品尝一口甘甜。
整座大山中,还错落安置着各种工坊,闪动着不同术法的独特光芒。一个个经过精细加工的金铁兽皮,真正如流水一般随着山涧飘向下一家车间。
大山底部,不同用途的机甲、工具、法宝堆积如山。
大山上下,一片喧嚣。甚至在最高的峰顶之上,都传出一声声读书声。
一个长相异常清秀的青年,混在一群小朋友中间,手中捧着“天书”,脑袋一点一点晃动,眼神逐渐涣散。
附近几十个孩子,则在大声朗读着课文,不时转头看向他,发出轻笑。可就算如此声声入耳的读书声,一旁的青年也依旧安之若素,睡得香甜。
讲台上的老师一次又一次握紧手中教鞭,却最终长吐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勿怒。
这混在孩子间的小哥哥,正是当日碎丹的欧阳海。
范子瑜身形一晃,就出现在峰顶之上,看着白衣如雪的欧阳海,轻轻摇头。其实,这楚门洞天真正的主人,乃是小狐狸。
可这家伙伤愈苏醒之后,莫名其妙得到这个宝贝,自此彻底摆烂。
终日里就躲在楚门洞天之内,假装看书学习,实则听涛饮酒。他请萌萌编撰过一份小学教材,又嫌内容枯燥,丢弃一旁。成日里就与蒙学幼童耍在一处,不知带坏了多少风气。
这四年来,他没有尝试过哪怕一次修行,乃至于妖躯之上,几条妖尾都渐渐虚化。
至于这“楚门之钥”,原本就是别人送给欧阳海的东西。后来他自己住进来,直接将钥匙交给范子瑜,对外界诸事,彻底不闻不问。
总算是项羽和范子瑜都略通现代劝酒之术,几杯马尿下肚,才算把其中真相问了出来。
原来欧阳海碎丹之后陷入昏迷,意识曾浑浑噩噩坠入一道幻境当中。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母亲,一只九尾天狐,名叫徐文丽。
这徐文丽修到九尾,已是圣阶之中的顶尖存在,实力不下于圣祖。掌握有一条化蜃为真的神奇法则,专能织就人间种种神奇之事。
寻到儿子之后,做娘亲的就在蜃梦中送给他一处洞天,让他好生将养。
也不知道他还了解到什么,就算是酒醉之后也不吐半句。
反正从那以后欧阳海便一蹶不振,躲在楚门中混日子,将“好生将养”四个字彻底玩出花来。
梦中见母,得赠秘宝。
要不是这事是欧阳海酒后亲述,还逻辑自洽,范子瑜多少会给他一顿胖揍。
只是这孩子从此一天比一天憔悴,却让人很难生出怨气。
范子瑜向教书先生低首行礼,匆匆将欧阳海扛起,一步便闪现到山中一处温泉所在。将欧阳海整个人抛入水中,他双手抱胸站在岸边。
白衣青年大梦初醒,在水里尽情扑腾好久才堪堪站稳。看向岸上的范子瑜,无可奈何说道:“怎么了?真的很困呀。”
范子瑜抠抠鼻梁,看着水中“佳人”,慢悠悠说道:“今日奇门镇篝火晚会在招摇山举办,有没有兴趣?明日,我们会去悄悄给老林上香,你去不去?”
欧阳海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痛苦又似解脱,轻轻打个呵欠,回道:“等我,我随后就到。”
范子瑜不再理他,随意一步就消失在山峰之上,出现在与周遭景观完全不符的青铜大门处。然后回头向山峰上下传音:“今晚有篝火晚会,想来的都来哟。”
说完,他拉开门,一步走入真实的天地中。
其实这四年来,他和萌萌也将这“楚门天地”上下研究过一番。这个空间像是主世界的孩子,时间流速、太阳月亮星辰什么的都是外界的投影。凭借一个轻巧的青铜钥匙,就能连接楚门和傲来,让两人也惊叹于这个世界的神奇。
山谷里,弟子们还在忙碌准备,但是酒香肉香已经飘起。远山之中,发出一阵阵妖兽嘶鸣,似乎有不长眼的想要过来羊入虎口。
范子瑜低笑一声,神识肆无忌惮地展开,向方圆二十公里内外的生物压去。顿时,嘶鸣停止,就连天上的鸟儿也飞远消失。一旁萌萌闪现,拽着他的衣角,几步就坐上他的肩头,笑嘻嘻说道:“大个子输啦,我说阿海不会跟你一起出来的。”
范子瑜脸上写着笑意,刮刮她的小鼻头,说道:“最好说得准确些,阿海待会会出来的。”
萌萌听完这话,眼睛一亮,纵身飞起,又去找项羽打赌去了。
吴语伦从一旁匆匆跑来,如今这孩子身形长开,个子没有再变高,宽度却有变化。整个人如同一块铁板一般,来去之间虎虎生风。待到范子瑜跟前,停步敬礼,被翻个白眼,才笑嘻嘻放下手,说道:“范师,今天是不是要为苏师叔准备饭菜?”
范子瑜这下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没好声气地说道:“这么多烧烤,还能饿到人不成?备备备,她要来的,你们几个小子,老实一点吧。想找对象了?”
吴语伦被他这么一问,倒闹个大红脸,挠挠后脑勺,傻笑着跑开。
看来还真是,要把这些臭小子的个人问题排上日程了。想到这里他就看向李瑜婷,武馆弟子当中,女孩不多,那是格外出色的一个,目前一身功力甚至还超过吴语伦几分。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神识轻轻一动,有一道熟悉身影已经闪入他的探查范围。
来人身着粉色衣裙,秀发盘在脑后,被一支竹钗轻轻别住。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已经滑落到挺翘鼻尖。一双黑瞳秀目,闪着摄人魂魄的盈盈笑意。脸上挂着一些细碎伤痕,双唇却肉嘟嘟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华。
范子瑜想都没想,纵身飞起,让扑过来跟他玩耍的萌萌陡然落空。小丫头撅着嘴巴抬头看去,在主人脸上看到再也压抑不住的欢喜。
不知为何,小丫头想笑却没笑出来。
项羽和众弟子抬头,看到教官急速飞远的身形,嘴角勾起一模一样的弧度。
楚门之内,不时有各个年龄的人们带着精心准备的粮食蔬菜走出。虽说这篝火晚会更多是年轻人胡闹,但这三个月一次的固定节目,就算是老人也会乐在其中。
至少,所有人都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不用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欧阳海晃晃悠悠随着众人走出,先走到一旁矿洞中。如今他不修边幅,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浊世佳公子的形象,反而更有些风流名士的狂涓。老百姓们纷纷避让,尤其死死捂住自家女儿的眼睛,嘴巴里不停念叨:“别看别看,那是个绣花枕头啊,孩子。好看有什么用?”
欧阳海不以为忤,自顾自走入矿洞,对着两个无名土丘和石块静立良久。
走到外边,他一把扯过从身边路过的祝青和成康两人。在众人错综复杂的目光里,吊儿郎当地将双手垮在两个少年肩头,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如今两人身体都在快速长高,甚至成康嘴巴上的绒毛已经略有些发黑。被这惫懒师长压在肩上,两人互相挤眉弄眼。
欧阳海吧唧着嘴巴,轻轻嘱咐:“别想着弄摔我,我现在经不住。要是擦破点皮,你俩估计都得找不到对象。”
两个孩子听到这话,再看看周围的复杂目光,同时低下头来,无可奈何地将他拖到项羽身边。
项羽拉过一张躺椅,让他能舒舒服服瘫在上边,然后亲自坐在一边,给他烤串。
欧阳海四下看看,没找到范子瑜的身影,摸摸额头,问道:“我们离开这多久了?”
还没等到项羽回答,一个蓝色头发的轻巧身影已经落在他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压得欧阳海哎呦一声。
“已经三年十个月零八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