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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一声清脆,如同玉珠落于银盘,却又冰冷得没有半分人味,径直刺入龙天耳蜗深处。

“智商+1,体质-1,武力-1,敏捷-1,速度-1.……寿命-1。”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不带一丝涟漪,在他脑海深处刻下这行血淋淋的算式。每一次“叮”响,都像一枚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凿进他年轻生命的某个角落。

他蜷缩在鎏金马车逼仄的角落,昂贵的真皮座椅此刻如同冰冷的刑具。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痉挛般的精确,在光滑的皮革上划拉出复杂的微积分符号,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温热的、带着母亲独特伽楠香气的液体,正顺着那串紧贴她腕骨的伽楠香珠,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他裸露的颈间肌肤上。那黏稠的触感,带着生命的余温,却更像一串滚烫的、无法解读的死亡密码,烙印在他冰冷的皮肤上。

马蹄铁与千年青石板撞击出的火星,在惨白的月光下飞溅,竟诡异地交织成一张闪烁不定、充满杀机的网。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敲在龙天紧绷的神经末梢。

“东北方十七度!”少年嘶哑的声音骤然划破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抓住母亲染血的手腕,那双因过度推演而布满血丝的瞳孔,此刻锐利如鹰隼,清晰地倒映着街边一家裁缝铺那巨大的、流光溢彩的玻璃橱窗。“七秒后!三发交叉弹道!品字落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冷酷的精准。

话音尚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三声短促、暴烈到极致的枪响,如同死神的狞笑,撕裂了昂贵的防弹钢板!灼热的弹头带着刺耳的尖啸,穿透车壁,在鎏金包裹的车厢内壁上,留下三个清晰、冒着青烟的弹孔——恰恰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品字形!而龙天和他母亲蜷缩的位置,正是那品字中心,唯一幸存的三角安全区!碎屑纷飞,擦过龙天的额角,留下一道火辣的血痕。

龙母的回应无声而迅疾。她戴着翡翠护甲的左手猛地一勒缰绳,那坚硬的翡翠边缘在粗粝的皮缰上擦出一溜幽蓝带紫的诡异火花!沉重的鎏金马车,竟在这一勒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以一个违背所有物理常识的、近乎飘忽的诡异轨迹,险之又险地贴着当铺那高耸的飞檐掠过!

檐角悬挂的风铃被劲风惊动,发出一串凌乱的碎响。

后方,道奇卡车引擎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狠狠撞塌了街角“回春堂”中药铺粗壮的门柱。木屑与晒干的药材漫天飞扬,浓烈的药香混合着尘土与硝烟,形成一种怪诞的气息。龙天的眼珠急速转动,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数据流奔涌。他根本无需回头,瓦当倾角、风速、撞击力……一切变量在他脑中瞬间完成心算。

“母亲!左轮抬高半寸!”他的声音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几乎是条件反射,龙母手腕一抖,缰绳应声而提。马车在疾驰中猛地一顿,随即前轮离地,整个车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腾空跃起!

就在马车离地的瞬间,他们原本前行的路面上,一大片青石板轰然塌陷,露出下方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沟壑!马车险险擦着塌陷的边缘掠过,车底机括轻响,无数寒光闪闪的青铜蒺藜如同天女散花般激射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撒满了追击者必经之路!

“天儿……”龙母急促的喘息中夹杂着一声轻唤。她回头望来,月光恰好穿过破碎的车窗,斜斜地打在她的侧脸,清晰地勾勒出她耳垂上那枚破碎的珍珠耳坠。

摇曳的珍珠残片,映着她此刻的眼神——那是一种龙天从未见过的、深入骨髓的惊悸。这眼神,瞬间撕裂了他精密计算的壁垒,将他狠狠拽回遥远的童年雪夜——那个他偶然撞见母亲独自在书房,用颤抖的手,一遍遍擦拭父亲那件染满暗红血迹的朝服的夜晚。同样的惊悸,同样的绝望,跨越时空,在此刻重叠。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龙天脑中构建的立体坐标模型!他眼睁睁看着一根燃烧的煤气灯管被巨大的冲击波抛向空中,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双曲线轨迹。

这轨迹瞬间点燃了他的思维,一个新的、包含爆炸点、冲击波范围、碎片飞射角度的三维坐标在脑海中急速成型:“迫击炮!仰角四十二度!装药量约……”他苍白的指尖下意识地在身旁坚硬的紫檀木窗框上飞速刻划,拉普拉斯方程的符号清晰显现。

然而,当他推演到关键的第三阶导数时,指尖骤然凝滞,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通过爆炸瞬间激起的烟尘和冲击波对两侧建筑的扰动反馈,他清晰地“看”到,街道两侧所有看似可行的逃生巷口、门窗,其地面和墙壁的微弱应力异常,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预设了致命的跳雷!一张无形的、布满荆棘的死亡之网,已在他们前方悄然张开。

“去车行!”龙天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运算而撕裂。他猛地撕开自己衬衣的下摆,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迅速缠绕在母亲手腕上那道被流弹擦破、正不断渗血的伤口。“父亲改装的蒸汽涡轮机车!在地库!它能……”他试图描绘那台钢铁怪兽的强悍,试图抓住这唯一的生机。

然而,话音未落,便被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冲天火光彻底吞噬!如同地狱之门的开启,连环爆炸沿着街道两侧的骑楼疯狂蔓延!砖石、木梁、玻璃在火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断裂、崩塌!一栋装饰华丽的骑楼在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中轰然倾倒!

一块燃烧着熊熊烈焰、重达千斤的巨大牌匾,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如同陨石般朝着马车前方狠狠砸落!牌匾上,“亨达利钟表行”五个鎏金大字在烈焰中狰狞扭曲。牌匾砸地的瞬间,百年老店积攒的精钢齿轮、发条、黄铜零件,如同被激怒的金属蜂群,裹挟着高温与死亡的尖啸,化作一场倾盆暴雨,朝着马车劈头盖脸地砸来!

千钧一发!

龙母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猛地扯断颈间那串象征身份与传承的翡翠朝珠!圆润剔透的翡翠珠子,在巨大的力量下并未四散崩飞,反而诡异地悬停在空中,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排布成一个流转着微光的先天八卦阵图!她手中那根沾满汗水和血污的驭马长鞭,此刻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剑,朝着八卦阵中某个方位狠狠一划!

“走坤位!”清叱声带着穿透混乱的力量。

鎏金马车发出一声悲鸣,车轮碾过满地滚烫、尖锐的钟表零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如同碾过地狱的荆棘之路,朝着八卦阵图指示的“坤位”——一条狭窄幽深的暗巷,亡命冲去!

马车冲入暗巷的阴影,暂时摆脱了漫天坠落的金属暴雨和灼人的烈焰。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短暂的相对寂静中,龙天超越常人的敏锐听觉,却从密集的金属摩擦声、马蹄声、火焰噼啪声中,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规律得令人心悸的异响

——滴答…滴答…滴答…如同死神的秒表在无情倒数!那是某种精密的德制定时引信装置,其微弱的机械运作声,在龙天的耳中,却如同丧钟轰鸣,正无限逼近那个毁灭性的临界值!

“弃车!!!”龙天的嘶吼已完全变了调,带着撕裂喉管的血腥气!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早已变形的车门,同时手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揽住母亲的腰身,将她拖离座位!

两人如同滚地葫芦,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重重跌入巷口那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秽水沟!黏稠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口鼻,刺鼻的腐臭令人窒息。就在他们身体砸入污水的同一刹那——

“轰——!!!!!”

一道刺破耳膜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响,伴随着能将人瞬间烤焦的恐怖热浪,从他们身后猛然爆发!那辆华贵坚固的鎏金马车,在巷口化作了一团狂暴燃烧、疯狂膨胀的巨大火球!

火焰的形状,竟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展开双翼欲焚尽苍穹的凤凰!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浪,裹挟着燃烧的碎片和灼热的气流,横扫一切!近在咫尺的五辆装甲追击车,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被轻易掀翻、扭曲、点燃!

龙天的身体在污水中剧烈翻滚,呛入口鼻的恶臭液体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他挣扎着抬起头,抹去糊住眼睛的污泥,心脏骤然停止——母亲伏在他身前,后背肩胛骨下方,赫然深深插着半截扭曲变形的、边缘锋利的珐琅钟摆!那精美的珐琅彩绘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妖异而残酷的光泽,温热的鲜血正顺着钟摆的金属支架,汩汩地流入身下污浊的水中。

“呃……”龙母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母亲!”龙天肝胆俱裂,挣扎着想查看伤口。

“走……地库……”龙母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强撑起身体,沾满污泥的手指向不远处龙府那巍峨却已残破不堪的朱漆大门。

就在这时,一声比马车爆炸更加狂暴、更加浑厚的金属咆哮,如同沉睡地底的远古巨兽被惊醒,轰然撞碎了龙府那象征威严与庇护的照壁!碎石纷飞如雨!烟尘弥漫中,一台造型狰狞、覆盖着厚重铆接钢板、喷吐着灼热白色蒸汽的庞然巨物——龙父倾尽心血秘密改装的蒸汽涡轮机车,如同挣脱枷锁的钢铁凶兽,咆哮着冲到了他们面前!

龙天几乎是连拖带抱,将母亲送进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驾驶舱。浓烈的机油味、铁锈味混合着蒸汽特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他颤抖着,用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飞快地从母亲凌乱的发髻上拔下那支沉甸甸的金步摇。步摇尾端尖锐,此刻成了唯一的工具。

他撕开母亲后背破碎的旗袍,试图用步摇尖小心地拨开衣物碎片,看清那致命的珐琅钟摆嵌入的深度。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指,也染红了冰冷的金属操作台。

就在他手忙脚乱止血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布满仪表和复杂管线的操作台一角——那里,刻着一行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公式:∫(?u\/?t) dt = ?·(d?u) + S。那是父亲最钟爱的偏微分方程,描述着某种扩散与反应的规律。

一个冰冷的、如同闪电般的明悟瞬间击中了他!那些无数个深夜里,从父亲书房里传来的、被母亲解释为“整理图纸”的、规律而沉重的金属敲击声……那哪里是整理图纸?那分明是父亲在亲手锻造、组装这具赋予他生命、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钢铁骨骼!每一次敲击,都是将生的希望锻打进冰冷的钢铁之中!

蒸汽机车在废墟和火海中狂暴地前行,巨大的钢铁身躯碾压着障碍物,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龙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瞳孔深处数据流再次疯狂涌动。他沾着血的手指,在同样溅满血点的挡风玻璃上,迅速勾画着复杂的概率云图,计算着每一个可能的逃生方向。

“前方八百米丁字路口。”他的声音因失血和高度紧张而沙哑,“左转,存活率73.6%,但路径会经过‘慈济育婴堂’范围……”他语速极快,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秤砣压在心口。育婴堂,那意味着可能有更多无辜的生命暴露在交火区。

话音未落!

一直强忍剧痛、紧咬牙关操控机车的龙母,突然毫无征兆地猛打方向盘!沉重的机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咆哮,庞大的车身硬生生甩向右侧!就在车身转向的瞬间,龙天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右侧那座哥特式教堂那巨大的、描绘着天使与圣徒的彩色玻璃窗——几扇彩窗背后,黑洞洞的枪管阵列如同毒蛇的巢穴,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死亡光泽!枪口,正死死锁定着他们原本要左转的路径!

“他们换了达姆弹!”龙天鼻翼翕动,瞬间捕捉到空气中那股极其微弱的、甜腻中带着金属锈蚀感的过氧化物引信特有的味道!这种臭名昭着的子弹,一旦击中目标,会在体内翻滚碎裂,造成恐怖的撕裂伤!“穿透钢板后会产生至少八枚不规则破片……”他脑中瞬间计算出弹着点分布和杀伤范围,脸色惨白如纸。右侧道路狭窄,且暴露在教堂的火力覆盖下,几乎是绝路!

生死一线!

龙天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扯下自己颈间那根父亲留下的、镶嵌着精密怀表的金链!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入操作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标注着危险符号的涡轮增压阀孔!怀表链在巨力下崩断,细碎的金屑飞溅!

“吼——!!!”

蒸汽涡轮机车发出一声垂死巨兽般的、撕裂耳膜的终极咆哮!排气管喷出的不再是白色的蒸汽,而是近乎透明的、灼热到扭曲空气的狂暴气流!整台钢铁巨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向前推去!速度瞬间飙升到极限!就在这千钧一发的0.3秒内,机车裹挟着突破音障产生的锥形白雾和震耳欲聋的音爆,险之又险地冲过了教堂火力网覆盖的核心区域!

密集如雨的达姆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劈砍在机车刚刚脱离的位置和厚重的尾部装甲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噗”闷响!装甲被撕裂、变形,灼热的破片在车厢内壁疯狂弹跳,留下一道道狰狞的刮痕!

后视镜剧烈震颤的碎片影像中,龙天看见母亲染血的侧脸。她艰难地抬起手,解开了腰间那条盘金绣云纹的宫绦腰带。轻轻一抖,腰带内层隐藏的软剑如同银蛇出鞘,在清冷的月光下流淌着致命的寒芒!这柄剑,龙天认得!

在他百日宴上,有刺客突袭,正是这柄藏在母亲腰带中的软剑,如电光般闪过,精准地斩断了刺客的咽喉!此刻,这柄饮过血的剑,映着窗外残月冰冷的光,被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决绝地、狠狠地刺入了驾驶座旁那根粗大、喷涌着高温蒸汽的主管道!

“活下去……”龙天清晰地读懂了母亲无声的唇语。这三个字,如同烙印,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精密计算的壁垒,直抵灵魂最深处。那感觉,与他七岁那年,在父亲书房角落里,偶然破解了父亲留在废弃发报机上、用摩尔斯电码敲下的那句“吾儿安好”时一模一样!同样的顿悟,同样的血脉相连,却承载着截然相反的命运!

“嗤——!!!”

软剑刺入蒸汽管道的瞬间,并非只有蒸汽泄漏的尖啸!如同触动了某个沉睡的古老机关,机车内部结构发出一连串密集而诡异的金属机括运转声!

紧接着,车行那高耸的穹顶之下,悬挂在巨大横梁上的数十只鎏金铜铃,毫无征兆地同时疯狂震颤起来!清脆、急促、连绵不绝的铃音,瞬间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声之密网!

这原本是龙父精心设计、用于预警外敌入侵的机关,此刻,却成了为至亲至爱敲响的、最凄厉刺耳的诀别丧钟!铃声穿透钢铁,刺入耳膜,在空旷的车行里反复回荡、叠加,震得人灵魂都在颤抖!

蒸汽的嘶鸣与死亡的铃音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挽歌。母子两人驾驶着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终于险之又险地冲进了父亲那如同迷宫般巨大、堆满各种机械残骸和蒙尘造物的车行内部。沉重的防爆铁门在他们身后轰然落下,暂时隔绝了外面的枪炮与火光,也隔绝了生的希望。

“天儿,看这里。”龙母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她强撑着身体,掀开角落一块巨大的、积满厚厚灰尘的防尘帆布。帆布滑落,两辆线条流畅、闪烁着哑光黑色的福特t型车,如同两头在尘埃中沉睡已久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蛰伏在阴影里。

左边那辆,柚木打磨的方向盘上,缠绕着一截早已褪去鲜艳色泽的红绸。那绸布边缘磨损,颜色暗淡,却让龙天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是他当年抓周时,死死攥在手里不肯放开的襁褓布一角!

右边那辆的车头,装饰着一尊造型威猛的青铜螭吻,威风凛凛,却偏偏缺了一只锐利的角。那断口在从破窗漏下的惨淡月光中,泛着陈旧的铜绿,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冰冷的夜晚——龙父试车失控,连人带车坠入汹涌珠江的夜晚。

龙天踉跄着走向左边那辆属于他的车。指尖颤抖着抚过冰凉的车门,触手处,是三道浅浅的、却无比熟悉的刻痕。八岁那年,他偷偷溜进车行,发动了这辆车,结果一头撞上了门口的石狮……记忆带着孩童的莽撞和无畏涌上心头,与此刻的绝望形成残酷的对比。

母亲的气息忽然从身后笼罩了他。带着伽楠香的温热身体轻轻贴着他的后背,那串染着她鲜血的伽楠香珠,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轻轻缠绕上他的手腕,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当年……你爹在这车里……藏了个机关……”她的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喘息,却异常清晰。她引着他冰凉的手,摸索着伸向仪表盘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用力按下!

“咔哒!”

一声轻响,副驾驶座的真皮坐垫突然弹开,露出一个精巧的暗格。暗格深处,静静地躺着半块翡翠雕刻的螭龙玉扣!玉质温润,龙形矫健,断裂处茬口参差,显然是另一半的信物。

“要……像护心镜般……贴着……”龙母艰难地拿起那半块玉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紧紧按在龙天的心口位置。冰冷的翡翠紧贴着肌肤,仿佛要将最后一点生机注入他年轻的心脏。

她染血的翡翠护甲在窗外透入的月光下,泛着一层釉质般幽冷而脆弱的光泽。她的指尖颤抖着,温柔地掠过儿子额前被冷汗和血污黏连的碎发,小心翼翼地将一缕被血染成暗红的银白色发丝,仔细地别到他的耳后。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温柔,瞬间击中了龙天。及笄那年,母亲也是这样,在菱花镜前,用镶嵌着珍珠的象牙梳篦,为他仔细梳理乌发,束上那顶象征成年的赤金发冠。镜中的母亲,眼角含笑,发髻高挽,簪着那支此刻正插在他母亲后背的金步摇……

“轰——!!!”

车行那厚重的防爆铁门,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中,如同纸糊般向内凹陷、撕裂!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硝烟和致命的碎片,狂暴地涌入!同时,蒸汽管道断裂处再次发出垂死般的剧烈爆裂声,灼热的白汽如同疯狂的巨蟒,嘶吼着逼近!

时间,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了极限!

龙母眼中最后一丝温柔瞬间被钢铁般的决绝取代!她猛地再次扯断颈间那串仅存的、象征着家族传承的翡翠朝珠(尽管大部分已在之前的八卦阵中耗尽)!仅存的几颗翠绿圆珠,叮叮当当地滚落在满是油污和灰尘的水泥地上,如同几颗坠落的星辰,无规则地滚动着,竟隐隐指向两个方位。

“坤位归你……震位……归我!”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分离。话音未落,她已猛地转身,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决绝地拉开了右边那辆缺角螭吻福特车的车门,跌入驾驶座!

染血的旗袍下摆,在她转身的瞬间扬起,露出了腰间缠绕的绷带——那处被达姆弹破片撕裂的伤口,早已浸透了三层杭绸,暗红的血色晕染开,如同凋零在雪地上的红梅。

“母亲!不要!那辆车的涡轮增压器父亲说过有隐患!他……”龙天目眦欲裂,扑过去死死攥住母亲那辆车的车门把手,嘶吼声带着泣血的绝望。

龙母已经旋开了那鎏金打造的点火开关。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启动轰鸣。她转过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宽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古玉,眼角细密的纹路里,沉淀着三十年风雨也无法磨灭的坚韧与温柔。

“傻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你爹改装的……真正的逃生舱……在你那辆车的座位下……”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龙天脸上,带着无尽的眷恋,“记得……七岁那年……你解不开那个九连环……是躲在这车底下……哭着睡着的吗?”

车窗外,追兵沉重的皮靴,已经踏碎了车行入口处最后一块完好的玻璃。碎裂的脆响,如同死亡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人心上。

龙母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少年沾满血污的脸庞上,那几缕刺眼的银丝,与他乌黑的发丝凌乱地纠缠在一起。这黑白交织的景象,像极了当年龙父在绘制那台蒸汽机车核心动力图纸时,用炭笔在宣纸上描绘的、象征强大磁场的、密集交错的磁感线——神秘、强大,却充满了未知的撕裂感。

“走——!!!”

一声耗尽生命的嘶喊,伴随着右脚将油门狠狠踩到底的决绝!右边那辆缺角螭吻的福特车,发出困兽般的咆哮,猛地撞碎了车行侧面巨大的、描绘着飞天仙女的彩绘玻璃窗!车身裹挟着漫天晶莹的彩色玻璃碎片,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决绝地冲入了外面更加深沉的夜色!

几乎是同时,车载留声机竟自动开启,古老的唱片旋转,流淌出程派青衣那幽咽婉转、如泣如诉的《锁麟囊》唱腔:“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这凄美的旋律,瞬间被车窗外追兵射来的白磷弹那刺眼夺目的爆炸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彻底撕裂、吞噬!凄美的唱词与毁灭的爆炸声,在浑浊的珠江岸边,交织成一首天地同悲的血色挽歌!

龙天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重重跌回属于自己的那辆福特车的驾驶座。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皮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遥远记忆的檀香气息。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的手无意识地滑过座椅缝隙,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圆润、带着童年记忆触感的硬物。

他颤抖着将它掏了出来——一个红漆斑驳的拨浪鼓!鼓柄光滑,鼓面蒙皮陈旧,边缘处,赫然残留着几个细小的、清晰的牙印!这是他百日宴上最心爱的玩物!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车行后墙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砖石碎裂的巨响!他这辆车的引擎,在母亲启动自身车辆的同时,似乎也被某种联动的机关唤醒,发出低沉的轰鸣。福特车如同苏醒的猎豹,猛地撞破了车行厚重的后墙,冲入一条狭窄的背街!

在车身冲破阻碍、碎石纷飞的瞬间,龙天猛地回头,透过破碎不堪的后窗玻璃望去——只见母亲驾驶的那辆黑色福特,如同一支射向地狱的利箭,正决绝地引领着身后如狼似虎的追兵车队,朝着远处那座断裂的、如同巨兽残骸般横亘在江面上的废弃铁桥疾驰而去!车尾那两盏昏黄的光芒,在浓得化不开的江雾中,如同寒风中摇曳的、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孤独而悲壮地明灭着。

“轰——!!!!!”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猛烈、都要耀眼的赤红色火柱,在断桥的方向冲天而起!瞬间将半边夜空染成了炼狱般的、粘稠欲滴的血红!炽烈的光芒甚至短暂地照亮了龙天所在的这条背街,将他惨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爆炸的轰鸣如同丧钟,在龙天灵魂深处炸响。他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液在口腔中弥漫,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蜷缩着身体,滚入英租界那散发着浓烈恶臭、污秽不堪的排污渠深处。黏稠冰冷的污水瞬间包裹了他。

就在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母亲最后披在肩上的那件雪白的狐裘,在焚尽一切的烈焰中,如同无数只被火焰灼伤的灰蝶,凄美地、无声地绽放,然后瞬间化为灰烬。一枚翠绿欲滴、圆润光滑的翡翠珠子,带着灼热的高温,如同流星般划过混乱的夜空,不偏不倚,精准地坠落入他因惊骇而微微张开的掌心!

珠子滚烫,几乎灼伤他的皮肤。远处,清晰地传来追兵沉重的皮靴,毫不留情地碾过街面散落的、不知是人还是建筑残骸的骨殖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锉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久远的雪夜。温暖的炭火盆旁,父亲握着他稚嫩的手,用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推演着深奥的黎曼猜想,那些扭曲的符号如同神秘的天书。

窗外,母亲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廊下,仰头看着他放飞的风筝越飞越高,然后,她微笑着,拿起剪刀,轻轻剪断了那根细细的风筝线……风筝瞬间被呼啸的北风卷走,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那一刻的失落与此刻的绝望,跨越时空,在此刻完美地重叠。

暗渠尽头,一道惨淡的月光从缝隙中漏下,像一道斜斜划在黑暗幕布上的、冰冷的伤口。龙天颤抖着,将母亲用生命送出的最后一枚翡翠珠子凑到嘴边。他用牙齿,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狠狠咬向那坚硬温润的翡翠!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珠子应声裂开一条细缝。里面,掉出半张折叠得极其精巧的、泛着特殊油光的纸张——那是中央银行金库的绝密结构图纸!图纸的背面,一行娟秀灵动、却力透纸背的簪花小楷,清晰地写着他的生辰八字!

“呵……呵呵……”龙天看着手中的图纸和八字,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无声地耸动。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狭窄、恶臭的排污渠里撞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笑声惊起了渠壁腐肉间啃噬的绿头苍蝇,嗡嗡地乱飞乱撞。

原来如此!原来那些耗费心血、穷尽智力的精妙推演,那些试图堪破天机、计算生死的繁复公式,在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面前,是如此的可笑而脆弱!它们终究抵不过……抵不过母亲在他尚在襁褓之中,就温柔地系在他手腕上,祈愿他长命百岁的那根早已褪色磨损的、红丝线编织的长命缕!

浑浊的江面上,飘来悠长而空洞的汽笛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这声音,混杂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狼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吠声,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福特t型车引擎那曾经代表希望的声音,此刻在江岸的废墟间,只剩下嘶哑、破碎、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喘息。

龙天的手指,死死地、仿佛要抠进钢铁里一般,攥紧了面前这辆伤痕累累的福特t型车冰冷的方向盘。皮革的纹理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冰冷的月光,从被子弹和爆炸撕裂成蛛网般裂纹的车窗缝隙中漏进来,如同一把把无情的刻刀,将他凌乱的发丝切割、分裂成一缕缕黑白交错、纠缠不清的残局。

那景象,就像有人将一件宣德年间的稀世青花瓷狠狠砸碎,又将那些锋利冰冷的、带着冰裂纹的碎瓷片,一根根、一片片,生生地嵌进了他年轻的头颅之中!

后视镜早已布满裂痕,映出的影像支离破碎。几缕刺眼的银丝,被未干涸的血迹黏在他汗湿的脖颈上,其余的乌发则如同被惊扰的鸦群羽毛,凌乱地、倔强地支棱着,发梢在月光下泛着一种雪融前的、死寂的冷光。

呜咽的江风掠过破碎的车窗,那些黏在脖颈上的银丝,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细微地、神经质地颤动着,仿佛有人正用母亲那支断掉的金步摇尖刺,在他发间刻下无数道无解的血色方程。

“废物…废物!!”

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龙天喉间迸出!他猛地举起拳头,带着无尽的愤怒与自毁的冲动,狠狠砸向面前的仪表盘!

“砰!”

黄铜铸造的指针在溅开的血渍和灰尘中疯狂震颤,发出濒死的呻吟。碎裂成蛛网的挡风玻璃,扭曲地映出他此刻的面容:左额角,一缕醒目的银发斜斜垂落,带着绝望的弧度;右鬓,则是浓墨般的乌黑掺杂着一缕的银发。

这黑白参杂的头发,在破碎的镜面中诡异地纠缠、扭曲,而更刺眼的是,他那年轻的、本不该有丝毫风霜痕迹的眼尾,竟凝结着数缕霜雪似的、细碎而冰冷的银白丝线

——那是母亲被弹片贯穿后背、血花在他眼前绽放的瞬间,他因极度的惊骇和那瞬间大脑超负荷的计算而僵在原地,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骨髓最深处疯狂渗出、蔓延,瞬间冻结了他部分生机所留下的残酷印记!

追击者雪亮的车灯,如同地狱恶鬼的窥视,再次刺破浓稠的江雾,死死锁定了他这辆破车。龙天想挂挡,想踩油门,想逃离这无边的噩梦!

然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这双曾解开过费马大定理密卷、在草稿纸上演算过星辰轨迹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连握住那冰冷的金属换挡杆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如此艰难、如此无力!

几颗翡翠算盘珠从后座散落的杂物中滚落,叮叮当当地滚到他的脚边。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在那些光滑如镜、翠色欲滴的珠面上,清晰地倒映出无数个破碎的、扭曲的自己:

一缕银发垂落在写满复杂方程、被泪水晕开的草稿纸堆里;一簇刺眼的白发,则死死缠绕着半片母亲旗袍上染血的、绣着缠枝莲的丝绸碎片;更多的、黑白交错的发丝,在记忆中爆炸气浪的冲击下狂乱飞舞,如同被命运之手狠狠撕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太极阴阳图!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被江风裹挟着,穿过破碎的车窗,扑打在他的脸上。叶片打着旋儿,最终卡在了他额前那缕银丝与黑发纠缠的缝隙里。

龙天在光滑叶面那清晰的脉络倒影中,恍惚间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个五岁的、稚气未脱的自己,正怯生生地躲在祠堂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屏住呼吸,偷偷看着母亲对镜梳妆。

镜中的母亲,云鬓如雾,侧影温柔。而此刻,那个躲在屏风后的男孩,正用一双充满惊恐和无助的大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倒影中这个满头霜色、狼狈不堪的自己!

母亲梳篦上那温润的犀角齿,曾无数次温柔地抚过他幼时柔软顺滑的青丝。而如今,那青丝早已枯槁,化作了眼前这黑白交错、如同枯藤般缠绕的绝望。有几根倔强的银丝,甚至勾住了车座缝隙间一枚冰冷的、黄澄澄的弹壳,在惨淡的月光下绷得笔直,如同即将断裂的、承载着千钧重负的弓弦!

“轰——!”

引擎盖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冲天而起的烈焰如同恶魔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夜空,将福特车残破的车头瞬间吞没!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扑面而来,燎焦了龙天的额发!

然而,在这毁灭性的热浪中,龙天却诡异地嗅到了一丝奇特的焦糊气味。那并非头发燃烧的味道。这气味……如此熟悉!带着一丝陈年的、温暖的木质香气,混合着金属熔化的刺鼻……是父亲书房!

是那盏被他失手打碎的鎏金琉璃灯!灯罩碎裂时,那无数道如同白发般蔓延、扩散的裂痕,在父亲沉默的注视下,深深烙印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灯碎裂痕蔓延的瞬间,与此刻母亲决然赴死的背影,在熊熊烈焰的扭曲光影中,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呈现出同样惊心动魄的、黑白分明的绝望!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毫无感情地刺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叮!智商+1,体质-1,武力-1,敏捷-1,速度-1.……寿命-1。”

“叮!智商+1,体质+1,武力+1,敏捷+1,速度+1……寿命+1,精神-1……”

……

“警告!您的人性值己下降40点,目前已不足50点,请……嗞…嗞…嗞…嗞……”

最后的提示音被一阵刺耳、紊乱、如同寒蝉垂死振翅般的电流杂音彻底吞噬、覆盖,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这虚无,比任何爆炸声都更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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