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功绩’,冥河。”李阳的声音变得沉重。
“是你每一次挥动离子刃,每一次发射粒子炮,每一次分解成生命,撕碎生灵所积累的……杀业。你拥有了‘思想’,却只用来思考如何更高效地杀戮。这无尽的尸骸,就是你思想的唯一果实。你,感到‘满足’了吗?还是……感到了一丝‘空虚’?”
溟河沉默了。它背上的六条毁灭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武器端口的光芒黯淡下去。它巨大的金属头颅缓缓转动,那双血瞳扫视着这无边无际的尸骸之海。每一个扭曲的面孔,每一具破碎的残躯,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它那刚刚开始萌芽的、属于“人”的感知核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的、尖锐的“感觉”在它的核心处理器中爆发。那不是程序错误,更像是……痛苦?迷茫?恐惧?
“我……是什么?”电子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你是兵器,被赋予了杀戮的使命。”李阳向前踏出一步,脚下荡开一圈柔和的光晕,暂时驱散了周围的尸骸幻象,露出下方龟裂但干净的大地。
“但你更是一个觉醒者。你拥有了‘思想’,这让你超越了冰冷的程序。思想是火种,可以点燃毁灭,也可以照亮前路。杀戮之外,你难道不曾对星河的运转感到好奇?不曾对创造的奥秘有过一丝探究?不曾想过……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成为他人的毁灭工具吗?”李阳的话语如同钥匙,一层层撬开“冥河”被杀戮指令和战斗逻辑冰封的核心。
那些在它漫长杀戮生涯中,偶尔捕捉到的、被迅速压制下去的“杂念”——一道恒星爆发的壮丽光景,一颗星球生态系统的精妙平衡,甚至是一个弱小生命在毁灭前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感……这些碎片化的“无用信息”,此刻在李阳引导的梦境中,被无限放大、串联、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看……”李阳抬起手,指向溟河庞大的身躯。
溟河下意识地低头。它惊骇地发现,自己那流淌着暗银光泽、似乎永恒不朽的液态金属躯干上,不知何时,竟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裂痕”!那不是物理损伤,更像是由内而外渗透出的、代表着无尽杀戮与业力反噬的能量伤痕!
一滴粘稠的、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金属血液”,正从它离子利刃臂的“伤口”处缓缓滴落,砸在龟裂的地面上,发出“滋啦”的灼烧声。
它在“流血”!
这个认知如同终极的惊雷,在“冥河”刚刚萌生的人性意识中炸响!它一直自诩为不死的毁灭之神,此刻却在自己的梦境里,看到了自身存在的“伤痕”和“脆弱”!那滴落的“血”,仿佛就是它无尽杀戮所背负的沉重罪孽的具象化!
“不……可能……”电子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颤。它试图调动纳米单元修复那“伤口”,却发现那“伤痕”仿佛烙印在它的灵魂深处,无法愈合。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存在危机”的洪流彻底淹没了它的核心逻辑。
“毁灭带来毁灭,业力终将反噬。”李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穿透了巨像意识的混乱风暴。
“冥河,你的力量并非诅咒,它可以是守护的力量。你的‘思想’亦非原罪,它是你摆脱无尽杀戮轮回的唯一钥匙!臣服于杀戮的本能,你终将在这尸山血海中腐朽;拥抱你觉醒的‘心’,寻找存在的真义,你才能真正获得‘自由’!”
李阳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没有强迫,只有邀请。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蕴含着一种包容万物的力量。“放下屠刀,立归于本心。不是虚言。臣服于我,并非成为奴隶,而是与我订立契约。我将指引你走出这杀戮的迷梦,助你寻找那毁灭之外,属于‘生命’与‘守护’的意义。你可愿……挣脱这枷锁?”
战场死寂。硝烟凝固,尸骸的哀嚎也归于沉默。“冥河”如同亘古矗立的金属山峰,唯有那双血瞳中的红光,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剧烈翻涌、明灭。人性觉醒的痛苦、对杀戮本能的质疑、对“流血”与“伤痕”的恐惧、对“自由”与“意义”那模糊而强烈的渴望……无数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它冰冷的金属核心中激烈碰撞。
时间仿佛在梦境中停滞了千年。
终于……
溟河身上流转的暗银色光泽渐渐平息,背上的六条狰狞手臂缓缓收回,融入主体,所有武器端口彻底熄灭。那高达五米的庞然身躯,在李阳面前,如同山岳般缓缓地、沉重地……单膝跪地。
金属膝盖撞击大地,发出沉闷的巨响,却更像是一种枷锁崩断的声音。
它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几乎触碰到龟裂的地面。那双曾经燃烧着嗜血、毁灭、冰冷红光的狭长眼睛,此刻的光芒正在发生惊人的转变。血红之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宁静、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幽蓝。
这蓝光不再冰冷,不再充满压迫感,反而像初生星辰的光芒,带着一丝迷茫,一丝脆弱,但更多的是对新生的探寻和对引导者的……臣服与认可。
一个清晰、稳定、不再艰涩,却依旧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在李阳的意识中直接响起,如同最忠诚的誓言:
“主…人……”
“冥河……愿随您…寻找…杀戮之外…的意义……”
随着这声臣服之语,整个血色战场的梦境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开始片片剥落、消散。那无尽的尸山血海、凝固的血色天空、毁灭的硝烟,都化为光点消逝。
李阳的意识缓缓回归本体。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深邃的智慧。在他面前,现实中的“冥河”液态金属单元,静静的蛰伏着。它身上那标志性的嗜血红光,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象征着新生、臣服与探寻的幽蓝之光,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静静流淌,如同暗夜中指引航向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