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沐雨微骂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祁云客自信满满地道:“你们秋水学宫有铜镜留影,我们化人宫也有沙盘录事。”
少年摘下腰间的锦囊打开,囊中飞出一个小小沙盘,悬在半空中越变越大,木盘中的黄色细沙开始自动起伏变化,凝聚出树林、祁云客和桑悦的形象,重现半个时辰前他们在树林里相遇的场景。
祁云客道:“这是化人宫用来监查考生的聚像沙盘,同样无法作伪。半个时辰前,我和桑悦师姐在树林中巧遇,亲眼看到她被邪祟所害,染了重病,绝不可能再去行刺任何人。”
沐清枝她们被祁云客一席话弄得哑口无言。
有的人已经开始动摇:“难道那个沐桑悦真是别人假扮的?”
沐雨微不甘心地道:“凭什么铜镜里的就是假的,你沙盘里的就是真的?沐桑悦,你敢不敢把你的铜镜拿出来,比对一番留影!”
桑悦病弱地缓缓道:“半个时辰前,我的确在树林,但我用布蒙住了铜镜,没有留影。”
沐雨微的气焰顿时再度嚣张起来:“你为何不敢留影?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桑悦道:“放屁,你吃喝拉撒睡都要记录下来给考官看吗?”
桑悦在白桦福地里住了多年,受苏罗教导,平时看上去挺有大家闺秀的礼仪风范,但她性情偏暴躁,从小又在乡间长大,听惯了乡野间粗鄙的争吵,时不时地开口,下里巴人式的脏话流利得令人吃惊,百无禁忌。
哪怕粗暴如沐雨微,也毕竟是个从小长在仙洲的世家小姐,说不出这种话来。因此众人都被这脏话的粗鄙程度惊得安静一瞬。
沐雨微被桑悦粗鄙的言语惊得一愣,然后才恨恨骂道:“你这个下贱凡奴,惯会说污言秽语!”
祁云客忽然朗声道:“是我对桑悦师姐一见钟情,所以夜半约她树林相见表明心意,女孩子脸皮薄,不愿意将儿女心事记录下来让别人看到,这不是很常见吗?除了这个,诸位还有什么要追问的?”
少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着语出惊人的话语。
包括桑悦在内,所有人都吃惊疑惑地看着他。
沐雨微愣了半晌,指着祁云客道:“你,你们化人宫不都是清心寡欲的道士吗?你才见她一面就对她表明心意,你要不要脸?”
“哈哈,”祁云客爽朗一笑,嘴角两边露出两只虎牙:“化人宫的道士是不禁婚假的。人活一世,不就是只争朝夕,活在当下吗?喜欢就直接说,有何不可,而且我的脸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要?”
沐清枝她们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去了。
何述从二楼栏杆上跃下来,重重一拍祁云客的肩:“云海天都修真界的脸都要让你丢尽了。”
祁云客回他一拳:“闭嘴。”
祁云客看向桑悦道:“姐姐,你应该不回对面的酒楼了吧,我隔壁还有间空房,你要不要住下?”
柔孜几不可见地微蹙一下眉。
桑悦道:“多谢,但为了不影响你后面的武试,或许我还是住远点好。”
祁云客耸了下肩,笑道:“于我倒是无妨。刚才那番话都是权宜之计,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桑悦很想对他微笑一下,但她病中实在太难受了,说话都很吃力,因此只道:“不会,你是为了帮我,我心中十分感激,但我不明白,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而且还带累了你的名声,你为何……”
何述道:“不必过意不去,这小子在云海天都早就臭名昭着了。”
“去你的,”祁云客一掌过去,被何述躲开。
祁云客笑道:“我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想做就做了,没什么理由。”
*
柔孜带着桑悦在酒楼里找了间空房安置下来。
桑悦很快就在柔孜的照顾下睡着了。
这时房门被轻叩两下,传来祁云客的声音:“是我,祁云客。”
柔孜上前打开门:“祁小道长。”
祁云客问:“姐姐睡下了吗?”
柔孜点头:“刚入睡,祁小道长有何事?”
祁云客笑道:“睡着了就行。”还不等柔孜疑惑他此话的意思,祁云客就单手捏诀,一个金色的阵法于他指间成型,飞向床榻上熟睡的桑悦。
“道长,你在做什么?”柔孜戒备道。
“一个小小的护法阵,同时屏蔽了她的五感,让她睡得好一点儿,毕竟接下来的谈话,柔孜大师应该也不想让姐姐听到。”
祁云客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上前一步,少年的身上散发出迫人的灵力,柔孜不得不后退。
房门在祁云客身后自动闭合。
柔孜侧过身子挡在祁云客和床榻之间:“小道长究竟有何目的?”
祁云客开朗地笑道:“不必担心,我对姐姐没有丝毫恶意。”
少年那双人畜无害的鹿眼,神采奕奕地看着柔孜,缓缓地道:“柔、孜、王、子,我是为你而来。”
少年的声音不大,却似有振聋发聩的力量,令柔孜愣在原地。
*
柔孜只愣了一瞬,很快便恢复淡然神态,浅淡道:“为我?为何?”淡然松弛的声线,微微沙哑,有种历经千帆依然淡然松弛的无欲感。
“在下一介灵侍,有何值得小道长图谋?”柔孜问。
祁云客摇摇手指:“柔孜王子,你这话骗骗姐姐绰绰有余,但我掌握的情报,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以你两族王子的身份,手中掌握的势力岂可小觑?”
柔孜波澜不惊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祁云客笑道:“云海天都道家修士,化人宫考生祁云客。还有就是,白骨墟鬼修。”
柔孜道:“‘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中域鬼界最强盛的恶鬼邪派,就是白骨墟。只要是逃进白骨墟的恶鬼,连地府都束手无策,唯有敬而远之。道长究竟是正道,还是邪道?”
祁云客道:“柔孜王子又是哪一道?佛门、仙道、还是邪派?如果光走正邪任何一路,都不能成事,不就应该融合多方力量为己用吗?”
少年把手搭在柔孜肩膀上,凑到他耳边低语:“重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中用的是什么手段,你我都知道,没那么重要。”
感受到少年微凉的吐息拂在耳廓上,柔孜不动声色地移开身体,避开少年的触碰。
祁云客有些委屈地道:“我一上来就自报家门,王子还看不见小道的诚意吗?”
柔孜道:“请不要叫我王子。”
“好吧,柔孜大师。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想解脱的,我能助你解脱。你想复仇的,我也能助你报仇。而我需要的,只是必要之时,借你的力量一用。绝对是互惠互利,两全其美的好事,考虑一下?”
柔孜道:“无论小道长所求何事,无疑都高看在下了,在下无法答应,祝小道长另觅贤良。”
“你果然没这么容易说服,”祁云客轻叹一声,很快又笑了,“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改主意了,你不愿意和我合作,不代表你那位小主上不愿意。”
祁云客的目光朝床榻上看去,病弱沉睡中的女孩,看上去绝美、易碎、毫不设防。
柔孜淡然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不要把无关之人卷进来。”
祁云客朗笑道:“哈哈哈哈,你现在的表情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这样才对嘛,总板着一张脸多没意思。”
柔孜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淡然如水,又恢复了无悲无欲的状态。
“不急,武试才刚开始,我们有的是时间,”祁云客笑着留下这句话,便开门离去。
他留下的护法阵也随之散去,床榻上桑悦难受地翻了个身,似乎是嫌太热,将被子掀开一角。
柔孜大步上前,见她额头果然热出了一片薄汗,抬袖轻轻拭去。
想起她为了救自己,出声引走鬼疫的那一幕,柔孜目中郁色如沉沉烟霭,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又似乎充满了情绪。
“对不起……”沉睡的女孩听不见灵侍这声忧郁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