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悦隔了两日后,又来试剑坪找小师妹玩。
这天雪难得停了,阴云散去,透下淡白的稀薄而柔和的阳光。
桑悦和小师妹嗑着瓜子,聊起山下城镇听到的戏文。
“小师妹,”少年低沉清寒的声音传来。
宋小师妹一下子蹭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瓜子全塞桑悦手里,满脸紧张:“是,大师兄。”
“你方才剑招错了十处,近日懈怠了。”
宋小师妹连忙提剑上场:“我现在就去修炼。”
看把孩子吓得,桑悦投去同情的目光。
“你也是,”少年声音再度朝她的方向传来,“崔师妹。”
“啊?”桑悦正磕着瓜子,一脸懵地向少年看去。
冬日淡白的光下,少年持剑而立,肩背挺直,如松如柏。坚定敏锐的目光直直朝她看来。
自从回到太白门后,沐庭筠还是第一次主动叫她。
“你次次来剑坪只游戏闲谈,从不修炼,想必崔师妹自信天赋异禀,于修炼上另辟蹊径。”
阴阳怪气,这小子说话这么歹毒的吗?
“来,与我切磋,”沐庭筠道。
又有什么毛病?突然针对她?
桑悦的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剑上,太白琴部也是琴剑双修,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沐庭筠要和她比剑。
桑悦道:“我今日没有带剑。”
沐庭筠递出手中剑,剑柄朝向她:“剑给你,我用剑鞘。”
桑悦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拔剑出鞘。
没有想到,她也有把鬼见愁握在手里的一天,虽然是梦,但逼真得和现实没有两样。
鬼见愁虽是木剑,却比铁剑还沉。桑悦掂了两下,便适应了这个重量,但为了符合崔师妹的身份,她不能展露实力。
三个回合下来,沐庭筠喂招喂得心累。
周围的人也看得眼累。
剑部弟子们第一次看到有人抡剑差点把自己抡飞的。
破绽多得沐庭筠都不知道挑哪个去打。
终于沐庭筠忍不住了,在桑悦踉跄着一剑刺来的时候,用剑鞘口对准剑尖,收回了剑,并用剑鞘敲了一记桑悦的肩头。
于他而言只是轻轻一敲,桑悦却反应夸张地连退数步,并痛呼:“好疼!”
沐庭筠摇头:“剑法凌乱,步法不稳,根骨太弱,出剑太慢。”
小师妹帮桑悦找补道:“大师兄,崔师姐是琴修,修炼法门以琴技为主,剑术为辅。你不能用剑部的标准教师姐呀。”
沐庭筠倒也不反驳,看向桑悦道:“那你用瑶琴与我切磋。”
自从在鬼市生死局里,吃了不会音律的亏后,桑悦就开始重拾音律了。但她修炼的乐器是编钟和编磐,对别的乐器不感兴趣也没练过。在梦境这段日子里她也没有花心思去学琴。
糟糕,不会露馅吧?
切磋开始,面对沐庭筠的长剑,桑悦直接拿琴当剑使,抡琴就砸。
“……”沐庭筠与她过了几招,终于看不下去,一手抓住琴的一端,“你是琴修,若是让你师父看到这般用琴,岂不是要罚你?别闹了,用弹的。”
桑悦心想我也没闹啊,她感觉自己这样抡琴用得挺好的。
桑悦道:“可我弹琴很难听的,我怕你们听了笑话我。”
沐庭筠看了看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道:“谁笑,罚抄心经五百遍。”
师弟师妹们顿时抿紧了自己的嘴。
桑悦只好盘膝坐在地上,瑶琴横于膝上,开始弹琴。
很快,她的眼角余光就看到剑部弟子们悄悄撕下自己的衣角,塞在耳朵里。
试剑坪上只听得见不成曲调的拨弦声。
只有沐庭筠强撑着听下去。
等到曲调终于收尾,剑部的周师弟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似的,忍不住抱怨:“琴修能把琴弹成这样?大师兄是剑修,一只手弹都比这好听。”
沐庭筠漠然扫他一眼。
周师弟想起五百遍心经,连忙低头不敢说话了。
沐庭筠对桑悦道:“过几日就是大考,你打算如何应对?”
太白门是三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若是小考和大考表现皆不合格者,是会被收回弟子资格,送回老家的。
原来沐庭筠是因为这个才突然关心起她的修炼。
桑悦低头不语,佯装一副伤心的模样。
沐庭筠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琴:“听得出你是懂音律的,只是疏于练习。还有,琴弦松了。”
沐庭筠帮她调好琴弦,并没有把琴还她,而是将琴横在膝上,将她刚才的曲子弹奏了一遍。
桑悦不禁想起他吹奏五舌竹簧安抚金囊松鼠的那一幕。
能用乐器与兽物对话,他自当是懂乐理的。
沐庭筠的琴声很好听,但桑悦听过柔孜弹的琴后,再听别人的琴声,就再也不会产生惊艳之感了。
不过有一说一,沐庭筠是金、水、木三灵根,并没有音灵根,主修剑术和铸剑术,弹琴能弹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沐庭筠冷漠但耐心地教了几遍,见桑悦仍然学不会,便道:“今日你就同剑部在这练琴,直到练会为止。”
“……哦,”桑悦哪能说不,只能埋头和琴死杠。
之后几天桑悦都被沐庭筠押着练琴,直到大考结束,才被沐庭筠放过。
*
桑悦渐渐适应了太白门的生活,发现太白门的《启明剑诀》清奇缜密,颇为厉害,于是一边致力于让沐庭筠沉浸梦乡,一边偷偷学起了《启明剑诀》。
时光荏苒,梦里一年多很快就过去了。
沐庭筠的个头就像春笋似的,一下子拔高了很多,眉目愈发的冷艳英锐,俨然是个美少年,和桑悦十四岁那年初见他时的印象重合。
性情也沉稳许多,但依然很冷硬,很严厉,像太白山常年积雪的白石。
在这期间,沐庭筠的情绪大部分时候都是平稳的,桑悦不禁感到,或许沐庭筠的内心本就很眷恋在太白门内修炼的时光。所以,不需要她过多地改变什么,他自己也愿意沉溺在这段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