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悦悄悄潜入了神乐观。
一进观内,她就被里面不可名状的场景刺激到浑身发麻。
那是几十只巨大的多足虫,每一只都有半人多高,身躯至少有五步那么长,立起来俨然是个庞然虫怪。
乍看有点像蜈蚣,但桑悦觉得比蜈蚣恶心很多,这些巨虫的躯干两边密密麻麻长满了五六十对酷似人手的长足,手臂极其的细长,细的只剩下骨头,长得几乎和身体等长。
这些巨虫有的相互交叠着,有的扭曲着紧贴在一起,还有的盘绕在柱子上。
桑悦强忍住恶心,在神乐观里进行探索。
她身上的灵石消耗了太多,接下来法术必须省着点用,要是能找到神乐观的灵石库房进行补给最好。
桑悦用字灵探路,躲进了一个相对干净的房间,就在她要关门的时候,神乐观里突然传来乐声。
这乐声初听,庄严、肃穆、典雅,但细听之下,曲调中暗藏着错误的杂音,有种掩藏不住的凌乱。
桑悦想起,布告第十三条写着:神乐响起时,无论在何地,都要跪下祈祷天神。
但布告边上又有一行血书:官府和鬼疫勾结,布告真假参半。
所以,要不要跪?
桑悦迅速地想了想,选择不跪,躲在了门后。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她放出“目”之字灵,看到院子里出现了十来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有的戴着鬼疫面具,穿的是色彩斑斓的杂色衣服。有的带着善神面具,穿的是同一式样的黄衣白裳。
估计是观内的神乐舞者。
这些戴面具的神乐舞者纷纷跪在地上。
对面飘来了一个身着华服的人,上衣乌金色,下裳朱红色,脸上戴着方相氏面具。
“方相氏”站在院子里,没有跪。
下一刻,“方相氏”忽然摆了一个宛如壁画上神明的舞姿。
然后,跪在地上的那些神乐舞者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炸了,蓬地化为一地鲜血淋漓的沙子。
桑悦恶寒,看来她歪打正着,不跪才是对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庆幸,“方相氏”的后脑勺上突然长出了第二张脸,面具后面那双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门后面的她。
桑悦立即后退,房门化为一堆沙土,“方相氏”飘了过来。
跟随“方相氏”一起飘来的,还有地上那些混杂着血肉的红砂。那些红砂凝聚成一只只巨手,朝桑悦拍来。
净土珠缨顿时发出青金色的光芒,展开三步方圆的防御结界,红砂巨手重重地拍在结界之上。
“方相氏”垂下双手,他的袖管里不断地涌出更多的砂子,疯狂地朝桑悦拍击而来。
桑悦体内的灵力不断地注入净土珠缨,就像一碗被倒出去的水一样,快要见底。
这样下去可不行。
桑悦双手握诀,发动净土珠缨的第二层术法——净化结界。
笼罩着她的结界光芒变成了青白色,原本阻隔在外面的砂子全部漏了下来。
但落在结界里的砂子都静静地躺在地上,看上去和普通砂子一样,一动不动,没有半点攻击性。
净土珠缨的第一层术法是防御结界,即阻隔一切攻击。
第二层进阶术法是净化结界,即净化一切带有杀伤力的人事物。无论是敌人还是法器,在进入结界范围后,所发出的攻击都会丧失杀伤力,变得柔和无害。
第二层术法消耗的比第一层的灵力多得多,桑悦不敢浪费,连人带结界一同攻向“方相氏”。
“方相氏”明显看出了净化结界的厉害,以桑悦难以企及的速度瞬移躲开。
糟了!
桑悦知道自己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由于灵石不足,桑悦的灵力很快就维持不住净化结界。
“方相氏”不断地远距离操控红砂攻击她,很快就发现她身周的结界消失了,一下子瞬移到她背后,抬手就卸掉了她的左臂,远远扔了出去,人偶假身里白血似的灵液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桑悦连忙飞掠远离,但“方相氏”的速度快得惊人,又瞬移过来,拆掉了她的右腿。
剧痛袭来,桑悦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附魂偃甲人偶受伤的痛感,和真实肉身的痛感是一模一样的。
她颓然倒在地上,“方相氏”追过来,同时拆掉了她的右手和左腿。
桑悦也同时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杀”之字灵从她指尖飞出,化身屠夫的字灵上前一刀就挑飞了“方相氏”的面具,那面具似乎是黏着他脸皮的,被挑下来后,露出一张没有皮的鲜血淋漓的脸。
“方相氏”痛苦至极地捂着脸弯下腰去。
“杀”之字灵乘胜追击,把“方相氏”大卸八块。
桑悦身上仅存的灵力终于被榨干,她失去四肢的躯体已无任何自保之力,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激烈的打斗声引来了更多的神乐舞者,这些家伙的身躯变高变长,衣服下探出四五对细长的手,躯体和手都扭曲诡怪,一看就知道都是邪祟。
桑悦失去了双手,无法再操控“杀”之字灵进行下一步攻击,她也没有双腿,无法逃跑。
只能睁大眼睛躺在地上,等着出局。
神乐舞者们围了上来,令人窒息的腥臭味和恐怖同时淹没了桑悦。
它们不仅在拉扯她的躯体,还要透过躯体撕扯她的魂魄。
痛苦让桑悦放出嘶吼。
天上飘起了白色的霜霰,冷峭的寒潮无声袭来。
当霜霰落到这些神乐舞者身上时,它们一个接着一个,身上自内而外炸开无数血霜花。
宛如一群身上开满血花的怪物。
有人踏着满地或白或红的霜花从容不迫地走来。
他蹲下身,打量着桑悦狼狈的样子,冰冷而笃定地道:“抓到你了——桑悦堂妹。”
桑悦不由得苦笑:“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沐庭筠。”
沐庭筠伸出一指按在桑悦的额头上,她的意识顿时昏沉,陷入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桑悦悠悠转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无门无窗的密室里,立即爬起来,发现手脚都恢复了。
正当她疑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送出考场时,密室墙上打开一道门,沐庭筠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桑悦想要站起,身体立即僵硬如石,不得动弹。
她苦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沐庭筠危险地凝眸,看她一眼,冷峻地道:“你的这具人偶假身被我缝了傀儡丝,这间密室设有封魂结界,能够隔绝你和元婴的灵识交流。”
“在这里,你不能寻死,无法求援,”沐庭筠面无表情,声音却越来越冷酷,“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没有人能找到这里,你会被一直关着,直到魂飞魄散。”
桑悦强迫自己冷静:“你就这么恨我吗?其实除了你追杀我的时候我还手,我并没有主动伤害你和你的利益啊。”
沐庭筠的唇角露出一丝讥嘲的冷笑,这点表情也像晨露一样很快消失:“为何窥探我?”
“不是,当初在神墟试炼的时候都怪我那该死的好奇心。我就是想看看沐家年轻一代中哪个子弟这么深藏不露,没想到就撞见你了。我真不是有意窥探你,我们无冤无仇的不是吗?”
“无冤无仇,此刻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沐庭筠眼里飘过一丝凶狠的冷笑。
侵占他的记忆,捏造梦境。
在梦中肆意欺骗戏弄于他,揭开往日血腥伤疤。
梦中那最后夺命一剑……
由于这个捏造之梦,他的记忆甚至出现些许混乱……
这些,在她看来还叫无冤无仇!
“有啥仇嘛?虽然我打过你,但不是你先打我的嘛?而且我们都是修士,打来打去不是很正常嘛。”桑悦表情无比坦然地道。
沐庭筠已然怒到极致,但他越怒,脸上越是不显。看着桑悦这厚颜无耻、装傻充愣的样子,又有一种泥牛入海,有劲无力的挫败感。
沐庭筠面无表情道:“堂妹果然豁达,想必亦能理解我永绝后患之心。只好委屈你的魂魄,永远栖息于这座密室之中。”
他转身就要离开密室。
桑悦连忙喊道:“慢着。沐庭筠,你我可以结盟,我助你复仇!”
沐庭筠回眸看向她,一双眼静似冰封的湖面,不起微澜。
桑悦继续劝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沐息尘。你锻造邪道魂器,不就是想避免被沐息尘夺舍吗?我可以帮你对付他,并且救出你的母亲。”
沐庭筠道:“我不需要盟友。”
“不,你需要。不然你不会故意引我过去,让我发现沐息尘的诡计,你是想要坐山观虎斗吧。既然沐息尘可以挑拨我和沐清枝,借旁人力量达成自己目的,你又何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