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李氏抱住，楚砚辞就后退一步，避开怀抱，躬身行礼道：“若无事，儿子就告退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氏茫然地看着自己伸出却落空的手，离开的少年脊背挺直，脚步没有一丝留恋。
李氏回想起刚刚抱他的一瞬间，楚砚辞早已不是五六岁的稚儿，他早已长得比她还高了，也早就不需要母亲的怀抱安抚了。
那种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又来了，甚至比楚砚辞承爵那天更加强烈。
他是本朝最年轻的侯爷，她这个当娘的打了他，楚砚辞既不难过也不生气，他什么情绪都没有，甚至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
李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片，楚砚辞不在意，也就是说没有道歉的必要。
“砚儿……”
李氏不甘心地追出去，楚砚辞早就没影了。
楚砚辞当然不在意，他现在吝啬得很，对于不值得的人和事，他一个眼神都欠奉。
那一巴掌楚砚辞当然可以躲，他从小习武，且天赋不错，怎么会躲不开后宅妇人的一耳光？
但他不能躲，也不想躲。他是儿子，李氏是生养他的亲娘，她打他是应该的。躲了就是不孝，李氏能去祠堂哭一天，她甚至会扫射到芮芙。
哪怕是言语上的，哪怕芮芙不会知道，但楚砚辞不想让针对芮芙的任何污言秽语有说出来的可能。
但是不躲事情就很简单了，就像现在一样，事情会立刻结束。
李氏总是这样，每次罚完他就会抱着他哭，她惩罚他时有多愤怒狰狞，惩罚完他后就有多难过愧疚。
楚砚辞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不是故意的，每次都不想，为什么次次都要那么做呢？
楚砚辞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他现在只觉得李氏在浪费他的时间，多在李氏这里耽误一秒，他去见芮芙的时间就少一秒。
楚砚辞加快脚步，也不知道他的宝宝有没有长高，是胖是瘦了，几个月不见，又添了那些首饰衣裳？
虽然这些芮芙在信里都会告诉他，但他没有亲眼看过，怎么能算数？
纸短情长，就算每天写一百封信，也不能疏解哪怕万分之一的相思。
楚砚辞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生出名为欢喜和期待的情绪，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她，楚砚辞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楚砚辞格外珍惜这些鲜活的情绪和感受，这些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而刚刚在李氏那里，楚砚辞只觉得自己是块木头，几个月不见，楚砚辞并不思念李氏，不会对她牵肠挂肚，她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想知道。
他看到了李氏的愤怒和痛苦，他知道李氏不满的点在哪里，但他不心疼母亲，他的心就像一块真正的木头，生不起任何情绪。
楚砚辞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像圣贤书上写的那些，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手脚都好像也是木头，一动不动，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指挥不了手脚做事，也不想指挥。
甚至那一巴掌落到脸上，他明明感受到了疼痛，但也觉得无所谓，那疼痛感便也很快消失了。
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楚砚辞突然生出一种恐慌，他开始不由自主奔跑起来，甚至运起轻功，就像溺水之人奋力在往水面上游。
他要离开这里，去到芮芙那个鲜活明亮的世界，他不要当活死人。
楚砚辞很早就对身边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小的时候他还会有难过悲伤这种情绪，会为母亲的一次次食言而失望委屈，会辗转反侧反思自己，心疼母亲的境遇。
但他真的太聪明了，他很快就不再相信李氏，也不再对李氏抱有期待。
没有了期待，伤心难过的情绪自然也不会有了。
他按照李氏的要求习武读书，倒是不难，只是枯燥无趣罢了。
他也学会了怎样应付李氏可以让她安静些，少受些罚，没机会说那些翻来覆去说了好多年的话。
楚砚辞很聪明，其实不需要整日在家苦读，但一想到出门要受李氏的盘问和唠叨，也没那么想出门了。
若是认识个什么人回来，还要事无巨细向她汇报，楚砚辞觉得很没有必要，外面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费那么多心思。
对，他其实很早就对李氏充满了厌烦，早在他认识芮芙之前，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楚砚辞只以为是自己长大了，终于成为了让母亲满意的儿子。
李氏准备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衣服，李氏准备什么饭菜他就吃什么饭菜，李氏想听什么话他就说什么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
楚砚辞现在明白过来，他不是“长大了”，他是不在意，不在意一切事情，不在意自己的喜怒哀乐。
不，应该说他那时候没有喜怒哀乐。在芮芙出现前，楚砚辞觉得任何事情都不值得高兴，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难过，更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楚砚辞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才发现自己那时的状态有多危险可怕。
楚砚辞脑海中回想起七月时，他为了回来给芮芙过生辰，前一天黄昏出发，芮芙生辰那天下午才到，生生跑死了两匹马。
他记得芮芙当时跑过来抱住他，风里都是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他身上的汗水和灰尘沾到她身上，芮芙也不在意，她的眼睛比那晚陪他赶路的星星还亮。
他们拥抱时的体温像是要融化彼此，他听到他们二人的心在用力地跳动，一起迸发出无穷的活力和欣喜。
那是楚砚辞第一次如此用力地去完成一件事，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完成后的喜悦与满足。
楚砚辞渴望再次得到那时的体温和心跳。
美好的回忆支撑着楚砚辞跑出伯爵府，带他奔向更多的美好和期待。
楚砚辞甚至等不及敲门，直接足尖轻点，在墙上借力，一下越过芮府的后墙，直奔芮芙的春景阁。
芮芙还没有从获封县主的激动心情里平静下来，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打香篆静心。
一道黑影突然从墙后窜出来，芮芙手一抖，刚定型的重瓣莲花直接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