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的高跟鞋声在走廊里撞出一串乱响,却在转角处猛地顿住。
她扶着金丝绒墙面站稳,涂着蓝紫色甲油的指甲几乎掐进丝绒里——刚才苏瑶那句“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像根烧红的针,正扎在她后颈。
“凭什么?”她对着墙上的穿衣镜尖叫,眼尾的亮片被泪水冲开,在眼下洇成星子,“我才是林家养大的女儿,她算什么?不过是个死了爹的野种!”镜中倒影里,她忽然想起今早哥哥看苏瑶的眼神——在董事会上,林禹驳回她提议的物流改革案时,眼底还带着冰碴;可当苏瑶捧着新签的半导体合约推门进来,他握钢笔的手竟松了松,钢笔“咔嗒”掉在文件上。
“我偏不让你们好过!”林婉扯下耳坠砸在地上,钻石在地毯上滚出两步,又弯腰捡起塞回耳垂。
她转身往包厢跑,酒红色裙摆扫过走廊的玫瑰金雕花灯,带落两朵绢花。
雕花木门被她再次撞开时,周老板正往苏瑶杯里续酒,水晶瓶嘴碰在杯沿发出清响。
林婉扑到桌前,涂着正红甲油的手指拍在周老板手背:“周叔!你忘了去年林氏给纺织厂担保的三百万贷款?苏瑶这种没根基的,能护着你?”她又转向陈总,眼尾吊得更高,“陈哥,你香港仓库的地契还押在林氏银行呢!”
包厢里的空气突然凝住。
周老板抽回手,指节在桌布上蹭了蹭:“二小姐这话说的......”
“林小姐这么关心各位的生意。”苏瑶端起酒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掌心,“不如说说去年春天,周氏纺织厂突然收到的环保罚单?”她指尖敲了敲桌面,“检测报告里说污水超标,可后来环保局复查时,设备明明刚换过林氏提供的德国滤芯——巧的是,罚单开出当天,林氏旗下的‘新源环保’就递了合作书。”
陈总突然放下茶杯,瓷片磕在骨瓷碟上:“还有我那仓库,上个月消防检查说电路老化,整改通知下来第二天,林氏工程队就堵在仓库门口要签维修合同。”他盯着林婉涂得过于艳丽的唇,“合着林小姐是怕我们跟苏小姐合作,断了你们林家的‘帮扶’财路?”
林婉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抓起桌上的水晶花瓶砸向苏瑶,玻璃碎片擦着苏瑶鬓角飞过,在墙上裂出蛛网纹。
“你、你血口喷人!”她扯着裙摆后退,高跟鞋卡在地毯缝里,整个人摔坐在地。
“送客。”苏瑶摸出丝帕擦了擦被酒溅湿的袖口,声音像浸在冰里,“再让林小姐闹下去,周老板该心疼他定制的波斯地毯了。”
两个服务生架起林婉时,她还在尖叫:“我哥不会放过你的!苏瑶你等着——”最后一个字被门轴的吱呀声碾碎,走廊里只剩她踢到桌角的闷响。
周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重新倒满酒:“苏小姐,刚才那番话......”
“周叔放心。”苏瑶将碎玻璃扫进托盘,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响,“云起的法务部已经拟好三方担保协议,明天上午十点,我让沈清欢带着合同去纺织厂。”她抬眼时,眼尾的泪痣在水晶灯下忽闪,“至于林氏......”她没说完,只是将胸针上的“0731”对着窗外月光,金属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晚宴散场时,沈清欢裹着大衣等在门口,哈出的白气模糊了镜片:“刚才林婉那疯劲,我让人跟着她了。”她盯着苏瑶鬓角的碎发,“你没事吧?”
“没事。”苏瑶摸出烟盒点了支薄荷烟,火星在夜色里明灭,“她越疯越好,疯到把林禹的耐心磨尽。”手机在包里震动,她低头看屏,瞳孔微微收缩——是张律师发来的信息:“老汇丰咖啡馆,十分钟。”
沈清欢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张律师?他不是林禹的人吗?”
“现在是,不代表以后。”苏瑶将烟头按在大理石台阶上,红色火星“滋”地灭成黑点,“去把我的貂皮大衣拿来,再让司机在路口等。”
老汇丰咖啡馆的铜铃在头顶脆响时,张律师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西装革履,却没系领带,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
看见苏瑶,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指节在牛皮公文包上敲了两下。
“苏小姐。”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我有样东西,能让林禹的商业帝国塌半边。”
苏瑶坐下时,注意到他放在桌下的左手在抖。
她端起咖啡抿了口,温度刚好:“张律师这么急着投诚?林总给的律师费不够?”
“够。”张律师打开公文包,取出个黑色录音带放在她面前,“但不够买命。”他喉结动了动,“上个月,林禹让我做假账转移香港分公司的资金,我多问了两句......”他掀起衬衫下摆,腰间一道暗红的疤从肋骨蔓延到腰际,“这是他的私人保镖用军刀划的。”
苏瑶的指尖在录音带上轻轻一按,塑料壳发出细微的“咔”声。
她抬眼时,恰好撞进张律师泛红的眼底:“证据来源?”
“林禹和国际资本集团的通话录音。”张律师扯了扯领带,“他以为加密了,可再精密的防火墙,也防不住每天给他送咖啡的女秘书。”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细纹堆起来,“那姑娘的哥哥,在永盛电线厂当质检主管——苏小姐应该记得永盛?”
苏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晚在云起顶楼,陆明远抱着那摞文件进来时,封皮上沾着的机油味——和永盛车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要怎么信你?”她将录音带收进手包,动作慢得像在称量重量。
“苏小姐不需要信我。”张律师看了眼手表,起身时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但你需要这盘录音带。明早八点,林禹会在码头接新加坡来的船,那批货......”他顿了顿,“和三年前苏先生翻江的货车,装的是同一种钢材。”
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穿呢子大衣的侍者托着银盘走过,杯碟相碰的脆响里,苏瑶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她望着张律师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包压在腿上,沉得像块铁。
与此同时,林氏集团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灯还亮着。
林禹捏着份报纸,头版照片里苏瑶举着酒杯,周老板和陈总站在她两侧笑得见牙不见眼。
电话在桌上震动,助理的声音从听筒里渗出来:“二小姐在丽兹酒店发酒疯,把香槟泼在晚报记者身上了。还有......”他迟疑了两秒,“张律师今晚去了老汇丰咖啡馆,待了十七分钟。”
林禹的指节捏得泛白,报纸在掌心皱成一团。
他望着窗外黄浦江的灯火,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张律师递来的财务报表——那时报表边角还留着他惯用的蓝墨水批注,现在却干净得像被水洗过。
“备车。”他将碎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金属盖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去码头。”
林禹的黑色轿车碾过外滩的鹅卵石路时,雨丝正顺着车窗往下淌。
他望着前座后视镜里自己紧绷的下颌线,指节重重叩在真皮座椅上:“联系陈董,就说我要今晚十点在和平饭店顶楼见他。”
助理握着对讲机的手顿了顿:“陈董下午推了三场邀约,说是要陪夫人去剧院......”
“告诉他,林氏手里的南洋航线份额,够再养三个纺织厂。”林禹扯松领带,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另外,让情报组加派人手去云起——苏瑶这三个月接触过的每笔订单、每个茶叙对象,都给我挖出来。”
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响里,他想起方才助理汇报的张律师行踪。
那个总把袖扣擦得锃亮的男人,上个月还在财务会议上用蓝笔圈出他批注的“合理避税”,现在却鬼鬼祟祟钻进老汇丰。
林禹摸出西装内袋的银色打火机,火焰在掌心明灭两次,“咔嗒”合上时震得指骨发疼——他早该想到,张律师这种人,从来只忠于筹码。
和平饭店的水晶灯在陈董头顶晃出碎光时,林禹已经等了二十分钟。
陈董脱了西装搭在椅背,露出松垮的衬衫下摆:“林总这通电话,可把我从梅兰芳的《贵妃醉酒》里拽出来了。”
“陈哥的戏票,比林氏的合作案金贵?”林禹端起茶盏,青瓷与骨碟相碰的脆响里,他瞥见陈董左手无名指的翡翠戒指——正是上周苏瑶在慈善拍卖会上拍下的那枚。
陈董的胖脸堆起笑:“瞧您说的,林氏的事能不放在心上?”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不过苏小姐最近确实动了不少心思,上周三还让沈清欢给我送了盒龙井,说是她爹生前在杭州的茶农朋友......”
林禹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着陈董油光发亮的额头,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周氏纺织厂,苏瑶捧着新签的半导体合约推门进来时,陈董看她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的热络,像在看块能生金的玉。
“陈哥要是觉得为难......”林禹扯出个冷硬的笑,“我也不勉强。”他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桌角的茶渍,“只是听说苏小姐最近在查永盛电线厂的旧账,陈哥在永盛有三成干股吧?”
陈董的笑脸僵在脸上。
他望着林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摸出帕子擦了擦后颈的汗——这汗不是因为热,是方才林禹说“旧账”时,他分明看见对方眼底的冰碴。
可转头他又想起苏瑶递来的那份三方担保协议,边角还压着云起的钢印,比林氏那些弯弯绕绕的“帮扶”实在多了。
三天后的行业会议上,苏瑶的珍珠耳坠随着步伐轻晃。
她站在圆形会议室中央,投影仪的白光打在背后的屏幕上——正是张律师提供的录音文件界面。
“各位,”她的声音像浸过春茶的丝绒,“上个月林氏香港分公司的资金流动,各位都收到财报了吧?”她点击播放键,林禹低沉的嗓音混着电流声响起:“把那批钢材转到新加坡户头,账做平......”
会议室炸开一片抽气声。
周老板扶了扶眼镜:“这声音......”
“是林总的。”苏瑶将优盘推到会议桌中央,“各位可以自行验证。”她扫过台下发白的脸,“林氏这些年以‘帮扶’为名,行‘垄断’之实的事,在座的谁没被‘帮’过?”
“苏小姐这是要掀桌子?”林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穿着深灰西装,肩线绷得像把刀,“证据呢?就凭段不知哪里来的录音?”
苏瑶转身时,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忽闪:“林总要是觉得假,大可以让张律师来对质——毕竟这录音,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林禹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消息:陈董把南洋航线的份额转了两成给云起,周老板的纺织厂悄悄换了云起的设备供应商。
而他派去查苏瑶的人,只带回些无关痛痒的商户流水,连她当年怎么接近自己的,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散会时,雨已经停了。
苏瑶站在落地窗前,看林禹的车碾过水洼,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摸出来,陆明远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得刺眼。
“苏小姐,”陆明远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我让人查永盛的旧账,发现有人在翻三年前的户籍档案——您父亲的死亡证明、您和......和顾明川的合影,都被调阅了。”他顿了顿,“更麻烦的是,他们好像知道您......”
苏瑶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在掌心压出红痕。
黄浦江的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扑进来,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轮渡上,林禹撑着黑伞走向她时,她说:“我像您的初恋吗?”
那时她以为,替身是块敲门砖;现在才明白,有些秘密,从一开始就埋成了定时炸弹。
“我马上回云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冷得像刀,“让沈清欢带法务部的人守在档案室,另外......”她摸出胸针上的“0731”,金属在指尖泛着冷光,“联系码头的老周,我要查最近半个月所有调阅过户籍档案的人。”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进江底。
苏瑶望着玻璃上渐浓的夜色,忽然听见包里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是张律师给的录音带,正随着她的动作在夹层里轻轻晃动。
而此刻,在黄浦江另一头的旧仓库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对着手机说话:“苏瑶的替身身份、容貌重塑的事,很快就能坐实。林总那边的钱......”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存折,嘴角咧开,“到账了。”
仓库外,江风卷起一张旧报纸,头版照片上苏瑶举着酒杯,周老板和陈总站在两侧笑得见牙不见眼。
报纸翻页时,背面印着一行小字:“林氏集团再陷信誉危机,商业帝国或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