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高跟鞋在梧桐树下的青石板上顿住,羊绒披肩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腕间翡翠手绳的冷色。
陆明远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时,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林禹调走港口货单,这意味着他要截断她收购计划里最关键的物流数据链。
\"明远,把备份发我。\"她的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指节却在手机壳上掐出青白印子。
三年前她在林禹书房偷瞄过特助权限代码,当时只当是小姑娘的好奇心,如今倒成了救命符。
云盘接收提示音响起时,她望着林肯车尾灯消失的方向,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林禹总以为她是笼中雀,却不知她早把爪子磨成了刀刃。
凌晨三点的公寓里,苏瑶的台灯在茶几上投下昏黄光圈。
她翻出三年前整理的航运公会成员档案,指尖停在王总那页——这个总爱摸鼻烟壶的老狐狸,最吃\"行业发展\"这套冠冕话。
她抓起钢笔在便签上唰唰写:\"整合资源,推动长三角航运效率\",墨汁在\"效率\"两字上洇开个小团,像朵蓄势待发的花。
\"苏总,早报记者到了。\"助理的电话在六点准时打进。
苏瑶对着穿衣镜调整珍珠耳坠,镜中女人眼尾的泪痣被粉底液晕开些,倒显得更柔了。
她对着镜头时声音温软:\"此次收购是市场行为,若能让货轮在吴淞口少等两小时,让渔民的鲜鱼早半小时上餐桌,便是值得。\"
这条声明像颗投入黄浦江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航运公会的老专家在电台里拍着桌子:\"小苏丫头说得对!
我当年跑船,在锚地等引水员能等三天!\"王总当天就让人送来两盒龙井,茶叶底下压着张纸条:\"明晚和平饭店,我带三个码头老板。\"
林禹的私人会议室里,水晶吊灯把冷光砸在红木桌上。
他捏着财经早报的手青筋暴起,报纸边角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撕裂声。\"她倒会装圣母。\"唐小姐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投影屏,屏幕上正放着苏瑶接受采访的片段,\"联合荣发、大达几家抵制,让她收不成码头,看她还怎么装。\"
\"荣发的陈老板上个月刚被我们压了运价。\"林禹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大达的周老头...上个月我儿子满月,他送了对翡翠镯子。\"
\"可他们更怕苏瑶。\"唐小姐往前倾了倾身子,珍珠项链在锁骨处晃出冷光,\"苏瑶要是整合了码头,以后船靠哪个港她说了算,您觉得这些老狐狸会选谁?\"
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
林禹望着窗外刚升起的朝阳,想起昨夜苏瑶穿的那身墨绿旗袍——三年前他在霞飞路挑料子,老板娘说这颜色像春天的苔,衬得小姑娘眼波都软了。
可此刻报纸上的苏瑶,眼尾的泪痣像颗烧红的朱砂,亮得扎眼。
\"去联系陈老板。\"他把钢笔重重拍在桌上,\"就说...林氏今年给荣发的运价再降两个点。\"
唐小姐的嘴角翘了半寸,又迅速压下去。
她盯着林禹绷紧的下颌线,指甲在丝质手包上掐出个小坑——这个男人,到底是气苏瑶背叛,还是气自己看走了眼?
苏瑶的手机在下午两点震动,是陈老板的来电。\"苏总,林氏刚说给我们降运价...\"电话里传来茶叶罐子碰撞的脆响,\"可您说的码头分红...真能比他们多三成?\"
\"陈叔,我让人把合同送到您茶社。\"苏瑶转着翡翠手绳,手绳内侧的信号器贴着皮肤,温度刚好,\"您看看条款,要是觉得少,我让财务再添两个点。\"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苏瑶听见陈老板抽了口烟,火星子噼啪响:\"苏丫头,三年前你跟着林禹来我茶社,说话都不敢大声。\"他的声音突然低了,\"现在倒像换了个人。\"
\"人总要长大的。\"苏瑶望着窗外的黄浦江,货轮鸣着汽笛划过江面,\"陈叔,您是要跟着林氏吃残羹,还是跟我喝头锅汤?\"
半小时后,周老头的电话打进来。
接着是李老板,是张经理。
苏瑶的备忘录里,\"支持企业\"那栏从空白变成一串名字,墨迹未干,却重得像块压舱石。
夜幕降临时,苏瑶在和平饭店的旋转门前停住脚步。
玻璃门里映出唐小姐的身影——她穿了身月白真丝裙,正端着香槟和王总说话,眼角余光却往门口飘。
\"苏总。\"门童拉开门,暖香混着钢琴声涌出来。
唐小姐的笑声突然拔高:\"苏妹妹今天可真忙,又是采访又是签合同的,累坏了吧?\"
苏瑶踩着细高跟走进去,眼尾的泪痣在水晶灯下泛着暖光。
她望着唐小姐颈间的珍珠项链——和上午林禹会议室里那串,倒有几分像。
\"唐小姐这么关心我,\"她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杯沿轻碰唐小姐的酒杯,\"不如明天来论坛坐坐?
我正好想请教,怎样才算...不攀附?\"
唐小姐的手指在杯壁上顿住,香槟酒液晃出杯口,在真丝裙上晕开个浅黄的圆。
苏瑶望着她骤冷的眼神,把剩下的话咽回喉咙——有些刺,要扎在最痛的地方才够味。
楼梯转角的壁灯突然闪了闪,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投下一片模糊的暗。
论坛现场的水晶灯在穹顶流转,苏瑶踩着珍珠白高跟鞋踏上台阶时,余光瞥见唐小姐正倚着香槟塔调整耳坠。
那对蓝宝耳坠是今早林氏旗下珠宝行新上的款式,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和昨夜和平饭店里她颈间的珍珠项链,倒像是同一套行头。
\"苏总可算来了。\"唐小姐端着酒杯转身,香槟杯沿与塔座相碰发出脆响,\"听说最近总跟陆特助出双入对?\"她故意拖长\"特助\"二字,眼尾挑得像把小银刀,\"我们这些女人啊,总想着找棵大树靠靠,可若是连树都选不对...\"
台下记者的镜头唰地转过来。
苏瑶望着唐小姐涂着冰透粉甲油的指尖,突然想起昨夜和平饭店旋转门里,这双手曾把香槟洒在自己真丝裙上——原来不是失手,是演练。
\"唐小姐提醒得是。\"她伸手理了理锁骨处的珍珠链,笑容温软得像杯新沏的碧螺春,\"若攀附能让吴淞口的货轮少等两小时,让码头上的工人多赚半吊钱,我倒真要替他们谢你。\"她转身面向镜头,耳坠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顺便宣布个好消息——荣发、大达等七家航运企业已正式签署联合声明,支持我们整合港口资源。\"
台下响起抽气声。
唐小姐的指甲在杯壁上掐出月牙印,蓝宝耳坠跟着晃得发慌:\"苏瑶你...\"
\"唐小姐若有兴趣,\"苏瑶侧过身,将唐小姐半张煞白的脸纳入镜头,\"不妨等会儿看看签约仪式——林氏的陈老板说,要亲自来给我递笔。\"
论坛后台的休息间里,陆明远的皮鞋声在地毯上闷响。
他关上门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苏瑶面前的合同页哗哗翻卷:\"林禹让人查了港口土地性质,说九十年代前的老码头产权界定不清,要发起集体诉讼。\"
苏瑶指尖在合同上顿住。
她望着陆明远领带上的银质领针——那是三年前她送的,说\"特助要体面\"。
此刻领针在壁灯下泛着冷光,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张律师前天就把产权公证书送来了。\"她抽出合同第三页,指腹划过红章边缘,\"当年日本人建码头时的地契,我让人从工部局老档案里翻出来了。
林禹要告,我们就奉陪。\"
陆明远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苏瑶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助理小周发来的照片:公司机密文件夹里,多了一行陌生的铅笔备注——\"第三方势力介入,需警惕\"。
字迹歪斜,像是仓促间写的。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年来她把所有可能的阻碍都列进了黑名单:林禹的报复、航运公会的保守派、甚至当年害她家破的仇人...可\"第三方\"这三个字,像团突然烧起来的野火,把她的沙盘全掀了。
\"谁动的文件?\"她攥紧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监控显示是后勤部老张。\"陆明远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虚掩的门缝,\"但老张昨天下午就请假了,说是老家亲戚来上海看病。\"
苏瑶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雨。
雨丝打在玻璃上,把对面的霓虹灯晕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三年前那个雨夜,她蹲在巷口看父亲的杂货铺被烧,火光照亮人群里某个穿西装的背影。
当时她以为是债主,后来才知道是林禹的手下。
\"有人在查你的出身。\"陆明远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我今天在茶水间听见财务小赵说,有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来问...问你三年前为什么突然从纺织厂辞职。\"
苏瑶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摸向腕间的翡翠手绳,内侧的信号器还在微微发烫——那是沈清欢托外贸公司弄来的,说关键时刻能定位追踪。
此刻信号器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血脉,像根绷到极限的弦。
\"去查老张的亲戚。\"她转身整理袖口,珍珠扣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再让人盯着财务小赵。\"她顿了顿,望着镜中自己眼尾的泪痣——今早特意用胭脂点的,比平时更艳了些,\"还有...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
陆明远点头时,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银链——和她昨夜在和平饭店楼梯转角看到的影子,腕间的银链,一模一样。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苏瑶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想起今早陈老板在合同末尾写的那句\"苏丫头,你比当年狠\"。
可她知道,真正的狠,从来不在明处。
茶水间的门在走廊尽头吱呀一响。
苏瑶的目光扫过去,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藏青西装角——和三年前那个烧了她杂货铺的雨夜,某个背影的西装角,分毫不差。
(苏瑶捏紧手绳里的信号器,指腹悄悄按下启动键。
暗处的第三方势力,该浮出水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