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冷气开得太足,苏瑶指尖的冰美式杯壁凝着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腕间那道淡青的疤里。
手机在桌下震动,她扫了眼屏幕,张律师的名字跳出来时,杯底在大理石台面磕出轻响。
\"苏小姐,\"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纸张翻动的簌簌声,\"证监会的人刚从林氏顶楼下来,带走了财务总监老陈。
楼下记者堵着门,现在全上海滩的财经版头条都是'林氏航运涉嫌海外洗钱'。\"
苏瑶垂眸盯着杯里晃动的冰块,喉间泛起极淡的苦。
她早料到这一步——三个月前让张律师整理的那些海外账户流水,就是要把水搅浑。
可当\"林氏\"二字真成了风口浪尖的靶子,她想起今早林禹抓着她手腕说\"等我\"时,掌心烫得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烙进去。
\"接下来是媒体曝光?\"她问,声音稳得像预先录好的磁带。
\"是。\"张律师顿了顿,\"但...您真打算让林氏股价跌穿发行价?\"
苏瑶望着窗外梧桐树影里匆匆而过的西装革履,想起三年前在码头替\"阿宁\"送伞时,林禹也是这样的背影——西装笔挺,像座风雨里的山。
可山会塌,她要的是把压在山底的那些腌臜事全翻出来。\"按原计划。\"她挂断电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玻璃门被推开时,风卷着咖啡香涌进来。
周老板的鳄鱼皮公文包先探进来半寸,跟着是他油光水滑的分头,金链子在衬衫领口闪了闪。
他在苏瑶对面坐下,服务生刚放下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他却直接伸手握住苏瑶的冰杯:\"苏小姐可真沉得住气,这时候还能喝冰饮?\"
苏瑶抽回手,用纸巾慢慢擦着被他碰湿的指尖:\"周老板约我来和平饭店喝咖啡,总不是为了聊天气。\"
周老板笑出满脸褶子,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推过去。
封皮上\"林氏子公司资产清单\"几个字刺得苏瑶眼皮一跳——这清单她上个月才让沈清欢从林氏法务部拷贝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周老板手里。
\"我听说苏小姐在林禹身边三年,早把他的家底摸透了。\"周老板的手指敲着清单第三页,\"航运、地产、码头仓储,现在证监会一查,股价跌,银行抽贷,林氏撑不过三天。\"他倾身凑近,雪茄味裹着野心钻进苏瑶鼻腔,\"只要你点头,我出七成资金,咱们联手吃下这几家子公司。
等风头过了,翻倍的利润......\"
\"周老板这么急着吞资产,不怕证监会顺藤摸瓜?\"苏瑶突然打断他,指尖轻点清单角落的一串数字,\"上个月你转给马绍尔群岛某离岸账户的三百万美金,用途写的'艺术品投资'——可我让人查过,那批油画现在还在巴黎仓库里没动过。\"
周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喉结滚了滚像吞了只苍蝇。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鳄鱼包上的纹路,这是他当年在黑市倒卖钢材时养成的习惯,紧张时就会摸值钱的东西找安全感。
苏瑶盯着他发红的耳尖,想起张律师昨天夜里发来的邮件——周老板的账外交易,早被她以林禹私人助理的身份,通过林氏的海外渠道截了底。
\"苏小姐这是...\"
\"我这是提醒周老板,\"苏瑶端起冰美式抿了口,凉意从喉咙直窜到后颈,\"现在上海滩的水浑,但摸鱼的人太多,容易被网住。\"她把清单推回他面前,\"再说了——\"尾音轻轻上扬,\"林氏的资产,轮得到你我分吗?\"
周老板的额头沁出细汗,突然听见咖啡厅里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声。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弹出\"林氏集团紧急董事会将于十五分钟后召开\"的新闻推送。
苏瑶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是沈清欢发来的定位:林氏大厦28楼会议室,林禹刚从证监会回来,衬衫第二颗纽扣崩了。
周老板猛地站起来,鳄鱼包砸在桌上发出闷响。
他盯着苏瑶腕上的疤看了两秒,突然笑了:\"苏小姐果然是苏小姐。\"说完转身就走,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慌乱的节奏。
苏瑶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外,窗外的阳光正穿过梧桐叶,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摸出镜子补了补口红,镜中自己的眼尾还带着今早没擦净的泪印。
手机又震,是林氏内部群的消息:全体高管已进入28楼会议室,林禹的私人秘书正在调试投影仪。
她把镜子收进手包,指尖触到包里那张泛黄的旧照片——是林父出事前在码头拍的,背景里林禹穿着白衬衫,正弯腰替摔倒的小女孩系鞋带。
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字迹:阿禹,要替爸爸守住这片海。
咖啡厅的挂钟敲响两点,苏瑶起身结账。
玻璃门外的阳光亮得刺眼,她眯起眼,看见街对面林氏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座守着秘密的堡垒。
而堡垒里,林禹应该已经坐在长桌尽头,西装裤线笔挺,指节抵着太阳穴——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她摸出手机给沈清欢发消息:\"准备好摄像机,董事会现场直播的设备调试好了吗?\"
风掀起她的裙角,远处黄浦江的汽笛响了,混着街角报童的吆喝:\"号外!
林氏集团紧急董事会即将召开——\"
苏瑶望着林氏大厦顶端的鎏金招牌,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她知道,真正的戏,这才要开场。
林氏大厦28楼会议室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林禹的西装后襟还沾着证监会调查时蹭的墙灰,此刻他站在长桌尽头,指节重重叩在投影仪投射的合同扫描件上。\"这份1985年与港商的码头租赁协议,\"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法务部存档的原件里,违约金条款是千分之三,现在扫描件上变成了百分之三。\"
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财务总监老陈的额头正往下淌汗。
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喉结滚了三滚才挤出声:\"林总,今早我去档案库调阅时,密封袋还是完整的......\"
\"完整?\"林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令人发寒的锐度。
他抓起桌上的钢笔,笔帽在指尖转得飞快,\"那解释下为什么港商代表半小时前发来律师函,说根据这份'新合同',林氏要赔两百万?\"钢笔尖\"咔\"地戳进红木桌面,墨水在木纹里洇开,像朵狰狞的黑花。
坐在最末排的赵董事扯了扯领带:\"林总,我今早接到三个大客户电话,说要暂停合作......\"
\"够了。\"林禹打断他,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椅背,\"法务部留一下,其他人散会。\"他盯着陆续离开的股东们,有人撞翻了茶杯,有人踉跄着被助理扶住,这些平时端着架子的商界老狐狸,此刻活像被踩碎壳的乌龟。
门\"咔嗒\"锁上时,林禹的指节抵着太阳穴——这是他最疼时的习惯动作。
法务总监小吴递来一叠文件,封皮上的\"反调查申请书\"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林总,海外律师团已经联系上,他们建议先冻结开曼群岛的备用账户......\"
\"备用账户?\"林禹突然抓起文件摔在桌上,\"上个月苏瑶说要整理我的私人文件,是不是她......\"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他想起今早苏瑶站在玄关,米色针织衫被晨雾洇得发潮,她踮脚替他系领带时,睫毛扫过他下巴的触感。
\"林总?\"小吴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林禹突然冲过去拉开档案柜,檀木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他这些年签署的所有合同。
最上层的牛皮纸袋封口处,贴着苏瑶惯用的樱花贴纸——那是她三年前第一次替他整理文件时说的:\"用好看的贴纸做标记,找起来方便。\"
他扯断贴纸的瞬间,心脏重重一沉。
袋子里的合同全换了,原本该有的林氏公章变成了模糊的复印件,签名处的\"林禹\"二字,比他本人的笔迹偏右三毫米。
\"谁碰过这些?\"他的声音在发颤。
老陈的镜片蒙上雾气:\"上周三苏小姐说要帮您核对年度报表,在档案库待了两小时......\"
窗外突然炸响雷声。
林禹望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想起三天前苏瑶靠在他肩头看《上海滩》时说的话:\"阿禹,要是有天我做错事,你会原谅我吗?\"当时他揉乱她的发顶笑:\"你能做错什么?\"
现在答案砸在他心口,比雷还响。
同一时间,和平饭店顶楼套房里,苏瑶正把手机贴在耳边。
张律师的声音混着打印机的嗡鸣:\"林禹联系了香港的陈大状,对方团队今晚飞上海。
他们要冻结的账户里,有您父亲当年被侵吞的那笔货款。\"
苏瑶的指甲掐进沙发皮面,指腹能摸到三年前林禹送她时说的\"意大利小牛皮,耐抓\"。
窗外的雨丝打在玻璃上,她望着楼下川流的车灯,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瑶瑶,码头账本在老宅墙缝里......\"
\"必须抢在他前面。\"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雨声还冷,\"把那份境外贷款担保协议放出去。\"
\"苏小姐!\"张律师的声音拔高了两度,\"那上面有林禹的亲笔签名,一旦曝光......\"
\"我知道。\"苏瑶打断他,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旧照片——林禹十六岁时在码头,白衬衫被汗水浸透,正替她捡回被风刮走的蝴蝶结。
照片背面的字迹已经褪成淡蓝:\"瑶瑶别怕,阿禹给你挡风。\"
她抓起照片塞进抽屉,动作太急,相框磕在大理石上发出脆响。\"现在发。\"她说,\"用匿名邮箱,带水印的复印件。\"
挂断电话时,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苏瑶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口红被她咬出参差不齐的边缘,像道渗血的伤口。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沈清欢发来的\"论坛炸了,你快看。\"
她点开链接,财经论坛的首页被\"林禹涉黑担保\"的标题刷屏。
第一张图是担保协议的关键页,林禹的签名在\"连带责任保证人\"处张牙舞爪。
评论区的消息像潮水般涌上来:\"怪不得林氏能拿下吴淞口码头!听说当年沉船事故死了三个工人,是不是和这有关?\"
苏瑶的指尖在屏幕上发抖。
她想起昨晚林禹在书房改报表,台灯把他的侧影投在墙上,像座沉默的山。
他突然转头冲她笑:\"等这季度财报出来,带你去青岛看海。\"
现在,山要塌了。
夜更深时,雨停了。
苏瑶站在阳台,黄浦江的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扑在脸上。
她望着对岸林氏大厦的顶层,那扇熟悉的落地窗前,灯还亮着。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苏小姐,明早十点,和平饭店玫瑰厅见。\"
她盯着短信,喉间泛起极淡的苦。
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腕间那道淡青的疤——那是三年前替\"阿宁\"送伞时,被码头生锈的铁链划的。
当时林禹抱着她冲去医院,一路骂她\"笨蛋\",眼泪却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
苏瑶探身望去,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酒店门口,车标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驾驶座的人摇下车窗,递出张纸条给门童。
借着路灯,她看清了那只手——指节修长,虎口有道淡白的疤,是三年前替她挡酒时被碎玻璃划的。
风突然大了。
苏瑶望着那辆车消失在夜色里,喉间的苦漫到眼眶。
她摸出手机,盯着通讯录最顶端的\"阿禹\",拇指在拨打键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删除键。
阳台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哐当\"响。
苏瑶转身时,瞥见茶几上的抽屉露出条缝,旧照片的边角正从里面探出来,像句没说完的话。
楼下传来门童的吆喝:\"先生,您要的房间已经备好——\"
苏瑶望着夜色中的黄浦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汽笛声还响。
她知道,明天的玫瑰厅里,会有份文件等着她。
而文件里的内容,可能是她这三年布的局,最锋利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