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赶忙迈着蹒跚步子过去，手指放在他腕间捻脉。
没了跳动，老中医再次遗憾摇头。
他行医这么多年，辗转不同地方，前些日子又迁移来到这里，经历过许多事情，见证过多少生死离别，唯有死之一字，不论多少次，他都会怅然叹惋。
垚善和和顺都有些颓然，转瞬间，周遭光线突然暗下来。
他们齐齐跑到屋外看天，杨戬看一眼屋内地老中医，还在里面整理刚进货回来的中药材，似是毫无察觉这异状。
和顺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幻境是鬼魂制造而出，自然随她的心意变动。”
幻境终归是幻境，时间流速都不能和真实世界相提并论。
方才还天光大现，眨眼功夫就黑夜降临。
一下子来的太突然，垚善突然又发现，平榻上躺着的张谦又不见了。
简直像梦境一样。
杨哮迷迷茫茫，“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张谦弥留之际说的那话，和顺听得清楚，“去河边。”
这小小的镇子，只有一条河，就是他们踏入白雾后经过的那一条，桥下还有许多商贩卖些小玩意儿。
再挪不过去，天色已晚，早已没了商贩，空落落一条桥下长廊，只一只野猫“喵”了一声飞速跑过。
桥上稀稀拉拉只有几个过桥要回家的人。
垚善还记得那队迎亲队伍就是从桥这头走到了那一头。
没过许久，桥上经过两个结伴走的妇人，其中一个矮胖矮胖，是白天哪吒搭话那个。
“真是晦气啊，喜事变丧事。”
矮胖妇人挽着另一位的手，“是啊，我们还去喝了喜酒，我们会不会沾上这霉运？还得回去跨个火盆！”
垚善纳闷：“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张谦没了，但也不影响他们办喜事吧？”
杨戬却知道：“她们说的是庄彩华。”
他们这才一下子恍然大悟，故事的结尾不就是，男的先离开人世，女的后脚也上吊追随吗？
亲眼见证了这一段令人唏嘘哀叹的爱情故事，垚善心有戚戚然。
夜色笼罩下的河间，水面澹澹，桥下长廊檐边缀着一排排大红灯笼，喜庆的氛围这时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惨淡。
河面还有几盏要灭不灭的荷花灯，这是白天几个孩童趁着大人看迎亲凑热闹跑出来在河边玩偷放的。
已经燃烧了这么久，到现在才盏盏逐渐熄灭。
她不禁凝视暗色下有些看不清的河水，叹了口气，只听耳边突然出现咿呀的唱曲声。
“哎咿呀~难得有情郎，爱不得，剩轻叹。”
一嗓子声音，在夜色下柔和绵密，悠扬轻缓，曲调婉转，似叹非叹。
可听在垚善耳里，却是扎扎实实的苍白悚然。
在一个静谧的环境，还是阴气十足的水边，突然响起唱戏曲的女声，先前路过的野猫都要弓起背竖起毛。
她的心跳咚咚跳，侧过头一看，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女子，身着红色新嫁娘喜服，衣襟上绣着花团锦簇的纹样，头顶缠枝云纹红盖头。
女子苍白的脸，面无血色，眼神清冷，她转头看向垚善，把垚善吓得立时往男朋友身后躲。
这不是庄彩华吗！
垚善躲在杨戬背后，手臂轻颤，心中有记挂了事，大着胆子头一歪露出张脸：“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庄彩华轻哼一声，“是啊，你不是知道吗，都死了好多回了。”
她头往另一边望去，那是桥的另一头，白天喜轿从这头抬向了那头，正是那豪绅老头家的方向。
已经有人抬了四四方方的棺木趁着夜色遮掩低低调调地抬了回来。
垚善松开攥紧杨戬衣服的手，扭头看，那四人不正是白天打张谦的那五个打手中的？
他们窸窸窣窣在加快脚步过桥，像是没看到斜侧方廊下站了活生生六个人：“快点快点，真是晦气！赶紧把她送回她家，扔下就走人！”
“这下好，徐老大爷又该发怒了，几乎每隔几个月都要娶一房美妾，这回栽了。”
“能不生气吗，这回跟这个姓庄的家里达成了共识，只要庄田把女儿嫁他，他就以女婿身份给他隔壁市的房产，用来给庄田开分店。”
“听说地契都当做聘礼给出去了，也去官府做了转移手续，结果闹出这档子事儿，徐老头能善罢甘休？”
说完，四人赶紧加快了速度小跑离远，这大晚上抬了个死人，能不怕吗？
但愿这个庄家小姐，冤有头债有主，千万别来找他们算账。
庄彩华像是看旁人的事一样，平淡漠然，“这就是我那个好爹，他正伤心难过呢，却不是为我这个女儿，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姓徐的交代，到手的地契怎么可能再拿出去？”
杨哮心思单纯，愤慨打抱不平：“这群人全都不安好心！”
哪吒左手摩挲右手手腕上带的金镯，下巴微抬，神态恣意：“这世人也不全都是好人，总有那么几颗老鼠屎。”
垚善却说：“抱歉，张谦……我们送去了医馆，最后还是重伤不治。”
她眉眼微垂，带了丝丝歉意与愧疚，杨戬在她旁边陪伴，安慰地搂在她肩头。
庄彩华早有预料：“已经成事实，你再怎么改变也没用。”
她的嗓音清淡，眼眸望着河对岸，缥缈虚浮，“当时如果有更多像你们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伸出援手，说不定我跟谦郎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我很感激那个郎中，那时也是他最后为谦郎诊治，哪怕结局是一样的。”
垚善瞄一眼庄彩华，发现她和白天时看到的样子差不离，和生前没什么不同，大着胆子走了出来。
“既然你已经死了，就该跟随阴差回酆都，排队等待投胎才是，逗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你的谦郎也回不来了。”
庄彩华勾起唇角，嘴边的笑漾出一丝妖异，“我的谦郎，肯定乐意在这里陪着我。”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狠戾，“而徐成坤、庄田，还有那些他们的狗腿子，都是造成我跟谦郎悲剧的罪魁祸首！”
“而那些凑角看热闹的人，只知道评头论足说风凉话，连一个都不肯伸手帮我！他们也是间接凶手！”
她低低冷笑几声，“我要把他们的魂魄困在这里，永生永世都别想超脱，都在这里陪我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