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滚烫、带着甜腻腥气的污浊空气,如同亿万只细小的、油腻的虫子,疯狂地往口鼻里钻。巨大的噪音洪流冲击着耳膜,嗡嗡作响,仿佛要将脑浆都震散。赢钱的狂笑、输钱的咒骂、骰子骨牌碰撞的脆响、跑堂伙计尖利的吆喝…所有声音都失去了清晰的边界,被这欲望蒸腾的沸锅搅拌成令人窒息的混沌。
左臂深处,阴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了骨髓!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牙齿几乎要咬碎。怀中的鬼玺碎片剧烈地震颤着,那股冰冷、暴戾、带着极致厌恶的波动如同失控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刷着我的神识,与赌厅深处传来的、浓稠如墨的阴邪吸摄之力猛烈对抗!
“稳住…意守…丹田…” 爷爷低沉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穿透了巨大的噪音和灵魂层面的冲击,清晰地传入我的脑海。他搭在我胳膊上的那只枯槁手掌,温厚平和的暖流源源不断涌入,强行压制着左臂阴毒的躁动,也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拦住了鬼玺那汹涌澎湃的冰冷怒潮。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几乎让我窒息——强行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道炁艰难地运转着,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巨大的赌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流动的、粘稠的、近乎实质的黑色泥沼!空气不再是透明的,而是充斥着无数灰蒙蒙、散发着恶意的气流!这些气流从每一个赌徒的头顶、口鼻、甚至毛孔中蒸腾而出,带着贪婪、焦躁、绝望、狂喜…种种极端的、负面的情绪!它们如同无数条污秽的溪流,在这片欲望的泥沼中流淌、汇聚。
而在赌厅的最深处,那道被厚重肮脏的蓝布帘子遮挡的侧门方向,那黑色泥沼的源头!
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着的、如同活物心脏般的漩涡!它由最浓稠、最污秽的黑暗构成,核心处却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诡异光泽!那光泽并非静止,而是扭曲、盘旋、升腾,勾勒出疯狂燃烧的火焰形态!
黑炎教的火焰纹路!货郎张老三手臂上那焦黑的诅咒印记,在此刻找到了它污秽的源头!
这黑暗心脏般的漩涡,正发出无声而贪婪的咆哮!它疯狂地旋转着,产生着恐怖的吸摄之力!弥漫在整个赌厅的灰蒙蒙的污浊气流,如同被无形的巨口鲸吞!尤其是那些刚刚赢钱的赌徒!
我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一张押大小的骰宝台前。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脸红脖子粗的汉子,猛地将赢来的几块大洋拍在桌上,发出兴奋的嘶吼!就在他狂喜的瞬间,一股远比旁人浓郁数倍、混合着刺眼金光(财运)和灼热红光(亢奋精血)的灰浊气流,如同喷泉般从他头顶和周身毛孔爆发出来!
这股格外“鲜美”的气息,立刻被那黑暗漩涡精准捕捉!一道无形的、带着暗红光泽的吸管状触须,瞬间跨越空间,狠狠“钉”在了那汉子狂喜的头顶!
“嗤——”
仿佛能听到灵魂被吮吸的、细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肉眼可见地,那汉子脸上亢奋的红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狂喜的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灰败的疲惫!原本粗壮的脖颈似乎都塌陷了一丝,连吼叫声都变得干涩无力!而他身上爆发出的那股混合着财运和精血的气息,如同被强力抽水机抽取的液体,源源不断地顺着那无形的暗红吸管,被疯狂地吞噬进赌厅深处那搏动着的黑暗漩涡之中!
这景象,比货郎张老三手臂上的印记更加直观,更加恐怖!这不是缓慢的诅咒侵蚀,而是活生生的、现场进行的掠夺!吞噬财运!吞噬生命精气!
“看到了…”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剧痛和惊骇而嘶哑干涩,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再次指向那蓝布帘子遮挡的侧门方向。“吸…吸管…暗红色…连在赢钱的人头上…”
爷爷浑浊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死死钉在那道厚重的蓝布帘子上。他那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搭在我胳膊上的手掌,却猛地收紧了一下!一股更加凝练、更加灼热的暖流瞬间涌入,强行压下了我左臂阴毒最剧烈的反噬!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骨髓的寒意。“好…毒辣…的…手段…”
他不再停留,拉着我,如同两条融入阴影的游鱼,贴着人声相对稀少的墙边,向着赌厅深处那道侧门的方向缓慢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避开拥挤狂热的人流,又要避开赌档里那些眼神锐利、如同秃鹫般巡视的护卫。
越是靠近那道侧门,空气中那股粘稠的阴邪气息就越是浓重!鬼玺碎片的震动也越发剧烈,冰冷的威压几乎要冲破爷爷设下的屏障!左臂的刺痛感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赌徒们身上蒸腾出的灰浊气流也更加浓郁,被那无形漩涡吸摄的速度更快,甚至隐隐形成了一道道肉眼难以察觉的、流向侧门的微弱气流!
就在我们距离那道蓝布帘子不足三丈时,异变陡生!
“哗啦——!”
侧门厚重的蓝布帘子猛地被掀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烈、带着硫磺和某种腥甜香气的阴风从门内狂涌而出!伴随着这股阴风,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身材矮胖的男人。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头顶微秃,油光满面,一张圆脸上堆满了刻意挤出来的、却掩饰不住疲惫和惊惶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嘴里镶着的一颗硕大的金牙,随着他说话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黄光。
金牙王!这聚财坊的主人!
他此刻正半侧着身子,对着身后那人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带着近乎谄媚的讨好。
“大师!您看…这…这今晚的‘财气’…可还旺?您那宝贝…可还满意?” 金牙王的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和小心翼翼。
他身后那人,隐在门帘掀开缝隙的阴影里,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一件宽大的、质地不明的深灰色长袍,袍角绣着极其黯淡、几乎融入阴影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扭曲盘旋,隐隐勾勒出火焰的形状!
我的心猛地一沉!黑炎教!
那灰袍人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一只枯瘦、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随意地搭在门框上。那只手的手指异常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却透着一种玉石般的冰冷光泽。而在那苍白的手背上,靠近腕部的袍袖边缘,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图案——一个扭曲、盘旋、如同疯狂燃烧的火焰般的暗红色印记!与货郎张老三手臂上的印记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凝练,更加深邃,如同活物般隐隐散发着阴邪的灼热感!
焚魂火种!而且是被掌控者烙印在身的火种!
就在那灰袍人点头、手背印记显露的瞬间!
“嗡——!”
我怀中的鬼玺碎片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猛烈震动!一股冰冷、苍凉、仿佛源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磅礴威压,带着对同源却更加污秽存在的极致厌恶,轰然爆发!这股威压无形无质,却如同失控的山洪,瞬间冲破了爷爷在我体内设下的压制屏障!
“呃啊!”
左臂深处的阴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开!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骨髓深处狠狠刺出,贯穿了整个左臂!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立刻引起了门口几人的注意!
金牙王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惊疑不定地循声望来!他身后那个灰袍人,虽然大半张脸依旧隐在门帘的阴影里,但搭在门框上的那只苍白枯瘦的手,却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手背上那暗红色的火焰印记,仿佛活了过来,微微闪烁了一下!
更麻烦的是,附近两个原本背对着我们、靠在柱子边抽烟闲聊的黑袄护卫,也被我这边的动静惊动!他们猛地转过身,鹰陇般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因剧痛而身形不稳、脸色煞白的我!
“干什么的?!”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护卫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凶狠!
糟了!
千钧一发之际!
爷爷动了!
他枯槁的身影猛地向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我和那两个护卫之间!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卑微的老农,腰背瞬间挺直了几分,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带着愤怒和斥责的锐利光芒!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狠狠戳向我的额头!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爷爷的声音陡然拔高,沙哑却充满了暴怒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附近的嘈杂!“让你少喝点马尿!偏不听!几口马尿下肚就他娘的站不稳了?!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老子滚过来!”
他一边厉声斥骂,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一把抓住我剧痛颤抖的左臂!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浑厚、更加霸道的暖流瞬间涌入!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大地般沉稳的镇压之力,强行将左臂深处爆发的阴毒和鬼玺失控的威压,如同铁板般狠狠压了下去!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撕心裂肺。
同时,他那枯槁的手指戳在我额头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的清凉气息顺着指尖涌入我的灵台!如同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因剧痛和鬼玺冲击带来的眩晕和混乱!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爷爷的用意!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气血和左臂的刺痛,脸上迅速堆起一种醉酒般的茫然和惶恐,身体配合着爷爷的拉扯,踉跄了一下,低下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爷…爷…俺…俺没喝多…就…就两口…”
爷爷的怒骂和我的“醉态”,完美地解释了刚才的失态。那两个护卫眼中的警惕和凶狠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烦。络腮胡护卫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妈的!喝多了滚远点!别在这儿碍事!再闹腾扔出去!”
金牙王也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油腻的笑容,对着灰袍人低声赔笑:“大师息怒,息怒!乡下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灌两口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污了大师的眼,回头我好好收拾他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灰袍人的反应。
那灰袍人搭在门框上的苍白手指,极其缓慢地收了回去,重新隐入宽大的袍袖之中。手背上那暗红色的火焰印记也随之隐没在阴影里。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金牙王极其轻微地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随即,便转身,那深灰色的袍角一闪,重新没入了那道厚重的蓝布帘子之后。门帘落下,隔绝了门内更加深邃的黑暗和那股令人心悸的阴邪气息。
金牙王如蒙大赦,赶紧对着护卫使了个眼色,自己也跟着灰袍人钻进了侧门。帘子落下,将内外的世界再次隔绝。
危机暂时解除。
爷爷脸上的暴怒瞬间消失,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佝偻的老农。他松开抓着我胳膊的手,浑浊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那道厚重的蓝布帘子,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穿透那层布料,看清里面隐藏的污秽真相。
“走…”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拉着我,不再看那两个护卫鄙夷的目光,转身迅速融入了旁边一张正在激烈押注的牌九桌前狂热的人群中。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的冷汗被污浊的空气一蒸,黏腻冰冷。左臂的刺痛在爷爷浑厚道炁的压制下,如同被镇压在冰山下的熔岩,暂时蛰伏,但那灼烧感依旧清晰。怀中的鬼玺碎片虽然不再剧烈震动,却散发着持续的、冰冷的怒意。
刚才那惊鸿一瞥,灰袍人,手背的焚魂火种印记,门内涌出的、更加浓郁的阴邪气息…还有那疯狂搏动、吞噬财运与精气的黑暗漩涡源头…
一切都指向那道蓝布帘子之后!那里,就是邪物盘踞的巢穴!金牙王口中的“宝贝”!黑炎教在这老黑山镇布下的、贪婪而恶毒的毒牙!
爷爷拉着我在狂热的人群中穿梭,看似漫无目的,但脚步却异常坚定地朝着赌厅一个相对偏僻、靠近后墙堆放杂物的角落移动。那里光线更加昏暗,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输光了钱、瘫在条凳上眼神空洞的赌徒。
在一个堆着破麻袋和空酒桶的阴影处,爷爷停下了脚步。他背靠着冰冷的、布满煤灰的墙壁,浑浊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无声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无人注意。
“里面…东西…已成…气候…” 爷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千钧,“硬闯…动静…太大…”
他枯槁的手指,极其隐蔽地在袖中掐动了一个复杂的印诀。指尖,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晕,如同萤火般一闪而逝。那光晕并非指向那道侧门,而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脚下污秽油腻的地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留下…印记…” 爷爷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等…夜深…人静…”